“也对,行走江湖呢有点戒心是好的。我现在可以照顾你,可毕竟不能保护你一辈子。你这小孩,果真是被爹娘抛弃的?”
“是。”
夕诏转过头看看秦苍的眼睛:“不跟我说实话可不行。这样吧,换个问题,你们在霍安的事我略知一二,对关押你们的地方还有什么印象吗?”
“有的……有茅草和粪便味,有人……虐杀孩童,可怖得很。”
“不提药香、药人。你难不成还怀疑我?”
“我没有啊!”秦苍有种恍惚感,仿佛这双狐狸眼能看穿自己。
“我这里又不冷,你为何发抖?”
“……”透心凉。
秦苍对这个秃头谪仙的印象很不好:一脸妖笑,周身却阴冷诡异,在他眼前似乎没有秘密,旁人却又不知他在想什么。
夕诏也不深究,又移了一处花枝去修剪枝丫,语气舒缓:“你还小,不要着急揣测我。你我毕竟缘分一场,可以教你一些安身立命的本事。说吧,琴棋书画诗酒茶小僧可是样样精通。”
“医术。”
“医术?”背过身的人低低一笑:“小娃娃,你可得搞清楚。以后是我做饭,想吃东西就得跟我说真话。”
秦苍喉头发紧,吞口吐沫:“那……你会用毒吗?”
夕诏稍停下擦拭花瓣的动作,并不去看庭院中白嫩嫩的小孩目光温和又坚定。他沉默了一小会儿,似乎只是为了看看手中的花瓣:“若是学成了,可不能毒害我哦。”
“谢师……我还能叫你师父吗?”这是个自己捉摸不透的人,便就无从应和,秦苍不知该用哪种情绪对他。
“随你,我非齐天岂能管得尽天下人?”说完一回头,狐狸眼和嘴角皆是弯弯。
回到璃王府,已近黄昏了。
除夕之夜,一路上张灯结彩,若是换了平时秦苍就是做样子,也要做出对街上的精彩饱以好奇,况且这是自己第一次过除夕。可今天着实装不下去。一桌丰盛的年夜饭也只是巴拉了几口,就称头疼下了桌。
璃王府侍者很少。曾经璃王和王妃在时,王妃待人好,又爱玩闹,家中总是一片欢笑。王爷、王妃离去后,两个小主子为了不引人耳目,一切从简,只留下府里一些忠厚的老人儿照管。王府虽冷清,不过这么多年大家已经习惯了,简单、舒适、规矩少,并未觉得不妥。可秦苍来的这些时日,被时间冲淡的记忆又冲破了牢笼。秦苍倒不是爱闹腾的人,可是喜欢新鲜事物,每每遇到新奇的、不懂的,就拉着旁人问啊问。性情也好,见谁都笑眯眯打招呼。小公子宠秦苍,下人也觉得家里来了个漂亮小孩,跟着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厨房变着样地做吃食,水果点心从来不断,城内有名气的馆子、叫好的菜、街上的新奇玩意儿换着样的买。府里上上下下多了久违的烟火气。
可是明天就要把她送走了。
一桌子好吃的,基本都是照她平日喜欢的来准备,若换成平时指不定欢喜成什么样子。陆歇也惊讶,什么时候自己开始期待看见她笑,笑得大大眼睛弯成一轮新月;期待她一颠一颠跑向自己,像抱住一个坚固的堡垒叫“二哥”;期待她肉嘟嘟的蜷缩在自己房间的地毯上,不论自己多晚回府、伏案多久或是今天过得多漫长,见到她睡得安稳,嘴里直吐泡泡就觉得一切也不是那么坏。想着秦苍曾经吃得摇头晃脑的样子,陆歇不禁一笑,又感到一丝心酸。
今日,看着自家娃娃委屈屈从院里出来,爬上车,垂头丧气地靠在自己身边坐好,心里是不好受的。可转念一想一切不都是自作自受吗?陆歇气自己,与其她这般不开心,不如带她一起去佘驳?多增些护卫、多做些准备,或许也不至于那么凶险。可等这口气儿过了,理智占了上风,看着身旁泄气的小脸,又觉得不能如此不管不顾。保护她,留她在此处才是真正的保护她。小孩子,不开心一两日、一两月、一两年,总归会有新的生活。总比过卷入世事纷争,刀尖上舔血,沙场里醉卧的好。
暮色已四合,府中长廊挂着的灯笼红彤彤,秦苍低着头,晃晃悠悠往前走,正撞在一人身上。
“我老远就看见你,就想看你是不是真不长眼睛。”
“既然你老远就看见我,不能先让一下吗?”秦苍头都不想抬,没事找事,还能是谁。陆霆应该知道自己要离开了吧,不知他心中是欢喜的还是无所谓的呢?秦苍揉着额头,撞在剑柄上其实很疼,很明显是对方故意戏弄:“反正我就要走了,以后应该也见不着面,小霆哥也没必要再讨厌我了。”
秦苍想绕个弯离开,却被陆霆拦下来。
“你……你不去撒个娇、求个情?反正我看……公子对你的小人嘴脸也不排斥。”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
秦苍这才抬起头,看见对方目光落在别处:“哦?小霆哥是舍不得我吗?”
“荒唐!我巴不得你早点离开。败坏我王府的风气,你这种人担待不起!”一点就燃的前提得是有“芯”。
“小霆哥,”秦苍本来不想再搭话,可抬着头,看着这个一直不情不愿却被迫保护自己,连不舍都表达得怒气冲冲男孩沐浴在昏黄的烛光中,叹口气:“我承认一开始我有拍马屁的成分。但是你武功好,人聪慧,做事稳妥周全这些话是真的。”
“你少来,我可不吃你这套。”
“我知道,你最后一次听我说完。而且你忠心,执行力也好。你家少爷让你保护我,可我一个贫苦小孩,也没有仇家,其实不过是照顾我,换了谁都觉得是屈才。你不情愿,可还是尽忠职守,执行的很好。这段时间我们相处,我觉得你真真儿是一个值得结交的人。虽然你不喜欢我,平日里嘴毒、人也凶,可是我打心里感谢你的照顾。”
“小霆哥,这世上每个人都是独特的,从来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所以不必去比较。别人有别人的路,你有你的路。这天下大了去了,又不是只有一个选择、一个肯定值得追逐。你说是不是?”
“……什么莫名其妙?”可陆霆的语气明显缓下来:“你个小娃娃,怎么还教育起我来了。”
“你看,我只是个小娃娃吗?”
“不然呢?”
“天山童姥知道不,200多岁那种。”
“……你敢逗我?赶紧离开璃王府,永远别回来!”
“是!小霆哥保重。”秦苍也不知自己一番话对方听进去几分,一溜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