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平日里保持的是如何的或忧郁或冷漠或淡定,一到了握起手中的刀的时候,该有的特性全部被抛开,只剩下战斗两个字与要胜过对方的信念。 哪怕仅仅是一场普通的手合。 九代急急地后退两步,举起刀挡住对方的攻击。见一招不行,宗三便撤回了刀,想要趁九代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记挥砍将她打败,结果被九代及时的下腰躲过,仅仅不小心切断了几缕因为动作带起的风而飘散的头发,反倒是自己差点被九代踢到下巴。 他不紧不慢的偏头躲开。 九代一手撑地翻过身,因为没有踹到宗三而可惜的咂咂嘴然后又一次的双手握刀快步向前。 虽说不管是速度还是打击的力度都足够,但她的体力不太好,与宗三的一番缠斗已经让她开始气息不稳,宗三却还是原来那副样子。再这么下去的话,她肯定会输掉的。 想到这里,九代加快了速度。 “喂喂,先停了。” 远处的笑面青江袖着手,迈着不大不小的步子慢慢走过来,见宗三还是没有快过九代,生生的挨了一刀在肩上,幸好他们手合的时候刀鞘都没有去掉。 九代见好就收,把刀又绑回身后,嘿嘿的笑了两声,跑到宗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不住啦。” 宗三斜睨她一眼,“一点也不疼,看起来你快没力气了。” 被说中弱点,九代摸了摸鼻子,立刻又开始转移话题,“青江~你想说什么呀?” 笑面青江没有听到宗三对她说了什么,不过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十有八九是被嘲讽了两句,见她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点点汗珠,心下便知她这是差点输掉,也不再急着说自己刚听到的消息,而是先笑了她两句,“你又累了?” 九代下意识的转头看四周有没有长谷部的存在。 “没有长谷部哦,他还在殿下身边守着。” “哦……那就好。”九代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好奇起来,“那你过来做什么?” “是京都那边传来的消息,虽然与我们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笑面青江说道,“松永久秀和三好家一些人借着参拜石清水八幡宫的名义,带人袭击了京都那位足利将军的住所,足利将军去世了。” 听到这样的消息,九代先是歪头想了想,足利义辉? “是那位被称为剑豪的将军吗?”九代努力思考着,“我们好像说起过他。” “被称为剑豪,收藏了无数的宝刀,当时我们是在谈论一把刀吧。” “啊……有点想不起来了呢。”九代敲敲头,也不再多想,“所以说,被人袭击,死掉了?” “是呢。” 笑面青江“嗯”了一声,“也不亏是被称为剑豪,死前将收藏的所有刀取出来插在地上,用钝一把换一把,最后逼得敌人不得不把门窗拆下来压在他身上乱刀刺死呢。” 想象了一下那样的画面,九代不禁叹了一口气,“听起来……不愧是剑豪。” 她看了一眼宗三,不期然想到了几年前初次看到宗三的时候,遇到的不是时机,正是今川义元被砍下了脑袋。 粉发青年面无表情,之后却在今川义元的坟墓前站了整整一个月,那时……是在想什么呢? 注意到她的目光,宗三的脸色也算是和缓了些,“英勇的战死,是一个值得让武器自豪的主人,他的刀们如果有意识的话,会这样想的。” ……是啊。 战斗到最后一刻,能够让如此多的人惧怕,作为一名武士,足够骄傲。而对于他的刀来说,也是这样的吧。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九代一言不发。 这样的态度却让笑面青江有些奇异的看着她,九代向来对外界的事情没有太多的兴趣,除非这些事情关系到织田信长或是他们,为什么会露出这幅表情呢?像是在替他悲伤一样,完全不像是她会露出的表情。 笑面青江搭上了九代的肩膀,“反正暂时与我们无关,这种事,听听便罢。” 九代看他一眼,扯着唇笑出来,“是啊。” 接下来几天织田府的风平浪静也证实了这一点。 幕府的将军被这么杀死,连继承人都还没有来得及定好,京都的权力中心突然空了一块,正如风暴的中心,正在不断地将其他的势力卷进来,不管是袭击足利义辉的三好家,还是朝仓家等其他的实力强悍的家族,就将军继承人的问题。 不过那与织田家真的没有关系。 就算织田信长真的拥有征服天下的野心,在目前连美浓都没有打下来的情况下,手也不可能伸得太长。反倒是自从去年竹中重治迅速的夺下了稻叶山城又将其归还之后,稻叶山城虽然依旧是坚不可摧的样子,但明白的人都知道,它已经开始慢慢瓦解了,从人心开始。 织田信长在慢慢的发展自家的兵力,顺便派人在与美浓相交的边界不断地散布一些谣言,比如谁谁谁谁又投降了,谁谁谁谁其实已经暗中通敌,准备到时给斋藤家反戈一击,真真假假的消息让美浓斋藤家慢慢的开始动摇。 又一次的击中九代,宗三终于忍无可忍,他收回了刀,“你给我停下!” “……啊?”九代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怎么了嘛?不要闹呀,被长谷部看见偷懒的话,可是会被念上好久,我今天可还要找阿市,不能耽误时间的。” 宗三冷笑一声:“那你还是不要和我对打的好。” 九代不解的挠挠头,“你这是怎么了?生气了吗?” 宗三冷着脸,“应该问你怎么了才对吧?就连手合都敢明目张胆的走神,如果不是还有刀鞘,会受多少伤。” 是,是吗?九代干笑两声。 宗三看着她,叹了口气,“似乎是从几个月前就开始了,你在想些什么?关于足利义辉的死亡吗?连市姬都在托萤草问我们你是怎么了。” 心里想的事情被点出来,九代愣了一下,原本还挂在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下来,“你们都看出来了啊。” 宗三点头。 “看来我不太适合装模作样啊。”九代叹了一口气。 “本来就不适合。” “呀!这种时候不应该附和着我说,是你们关心我吗!”九代不满的嘟囔。 对此,宗三用一声呵呵来展示对她突然觉醒的娇气的不屑一顾,他看着她,“你在想什么,足利义辉的死和你并没有关系,你不是在为了他惋惜。” “是啊,又和我没有关系。”九代抿着唇,低下头,让宗三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我害怕。” 即使是幕府将军这样威风凛凛的人,也是说死就突然死掉。像是漂浮在空中的断线风筝,不知道哪一刻就会被风吹得高高在上,又是哪一刻会因为风的停歇而狠狠地摔在地上。 尤其是再加上之前的梦境…… 太过逼真了,让她几乎就要相信殿下就是那么站在她面前,淡定的跳完敦盛舞,平静的拿起刀,结束掉自己的生命。 现在想来,那梦是不是有着什么寓意呢。她听说过预知梦的存在。 越是胡思乱想,她就越消沉,“说不定殿下就是被我连累死掉,到时我该怎么办呢?” 织田信长周围那十几位前主死去的样子仿佛是在暗示着什么,安详或者狰狞,无不包含着死亡的恐惧。 弑主的恶名她背负了几百年,从一开始的不相信与委屈到最后的无所谓,她也不是没有抗议过。 为什么要责怪我呢? 不是我害的。 不是我的错。 只是这些反驳全部被封在了刀内,只有她一个人听得到。 直到后来,有时连她都会怀疑自己,这些死亡、怨恨,是不是真的由她招引而来的呢? 如果这样的话,那些人为什么还要选择拿起她?利用她的恶名来报仇,在死后又为这恶名添砖加瓦? 不是咎由自取吗? 为什么要责怪我呢? 如果不是殿下的话,她或许早已被怨念蒙蔽双眼,成为附身于刀的怪物,只等有人将她放出,然后真正意义上的祸害人间。 殿下对她太好了,她舍不得。 但是如果真的是因为她的原因,将殿下害死,她该用什么面目来面对殿下的魂魄。 为她取了名,让她拥有了人形,最后得到的回报就是被连累的死亡? 她的脸越来越白,手用力的握着,指甲几乎已经掐进了肉里。 “啊!” 所有的想法都被拍在后脑勺的一巴掌打断,九代惊叫一声,捂着头怒视宗三。 淡定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刚刚伸手飞快打她的人,宗三看着她,“死的是足利义辉,不是那男人。难道你还期盼着他死掉吗?” “当然不是!” “那就不要多想。”宗三平视她,平日冷淡的双眸终于多了点温柔,“人类的死亡是天命,关你什么事?你只是一把刀。” 只是…一把刀? 九代愣愣的看着他,脑袋里已经空白。 有没有人对她说过呢,你只是一把刀而已,他们的死与你何干。 似乎没有。 九代无奈的笑起来,她搭上了宗三的肩膀,“我突然觉得,你还蛮温柔的嘛。” “突然?”宗三冷哼一声。 “嘿嘿……”九代眼睛弯成了月牙,不厚道的笑起来。 笑着笑着,大滴的泪水从眼睛里掉下来。 宗三侧过头看她,最后还是无奈的叹息,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水珠,“下雨了,先躲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