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飘飘的女子于树下碎步旋转,墨发上缠着的金色发带跟着一起洒出一点金色的光芒。一手握刀一手持扇,细长的刀被随意的挥舞,精美的扇后退遮住嘴角含着的笑意。眉角缀着的一丝酒意让她明艳的脸庞多了魅色,引得观赏这一场月下之舞的人头脑发昏。 哪怕和兄弟们一样在火中殒身,药研也觉得被时之政府修复的他是非常幸运的,至少没有和他昨天刚来的两个胁差兄弟一样留下了失忆的后遗症。 可是……失忆的人,真的知道自己失忆了吗? 药研开始怀疑起来。 从第一次出阵遇上九代他就不止一次的想过,为什么他的记忆里完全没有九代的身影呢?如果对方在织田信长身边待过很久的时间。这么想来,脑海中在织田家时候的记忆突然变得十分陌生。 他曾经问过同在织田家待过的宗三和笑面青江,前者面无表情垂眸看花,“那种事情,你不记得也罢。”而后者,则看着他,神神秘秘的笑,“这种东西,你要自己去找啊?” 本丸才刚刚建立起来,要学习的东西一大堆,还有自家一大堆的兄弟,包括年纪尚轻的大将偶尔也会犯傻,除此之外对武技的锻炼也不可忽视,这么忙,他哪有时间去寻找那失去的些许记忆呢? 至于为什么不问长谷部? 药研可没有那份招惹长谷部的怒气的心情。 只是一点点的记忆罢了,为刀在世数百年,哪能记清全部的东西呢?忘却一点,也是不可避免的吧。如果能忘了,肯定不是什么太过重要的东西。 本来药研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现在,他撑起身来,睁着眼环视一周,兄弟都还在睡觉,乱盖着少女气息十足的被子,退将脸缩进了被窝中,五只小老虎蜷缩在他身边,前田和平野的睡姿十分规矩,和边上的鲶尾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夜里平静无比,没有多余的声响,除了浅浅的呼吸。 他为什么会醒呢? 想到梦中那个如花般绰约摇曳的身姿,铺了一地的墨色长发,被随意的扔在一边的狐狸面具,以及在耳边回荡的细碎喘息,药研觉得脸上又有些发热,他连忙深呼吸几口来平复激荡的心情。 只是在树下依乐声翩翩起舞的美人也就罢了,在之后却突然变成了荒诞不经的场景,即便沉稳如药研,也不得不承认,他现在实在是有点慌。稍微挪动一下便能感觉到双腿间的黏腻,药研尴尬之余不免庆幸的想,幸好以大将自称的非洲人的运气,九代没有来到这座本丸。 毕竟他实在做不出对着夜晚中春梦的对象还能坦然自若若无其事的谈笑的举动。 但是…… “药研哥,你在发什么呆?”前田走到他边上,奇怪的看着难得呆怔的药研。 一不小心又想到梦里的场景,药研单手捂住脸,“不……没什么,我在这里坐坐。” “哦……”前田虽然觉得似乎哪里不对,但也没多想,正准备走开时,却又被叫住。 “前田……”药研迟疑着,开了口,“你有做过梦吗?” “梦?”前田疑惑的重复,他想了想,才点头,“确实做过,不过是以前的事情了,都是记忆里的。” “记忆里的?” “药研哥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吗?”前田有点担心的问。 “啊,没什么,只是想问问。” 看着前田离开,药研继续思考,据他所知,付丧神确实不会做太多梦,即使做梦,也大多是对自己心心念念的事情的一种回顾,极少会像人类一样在梦中天马行空。 难不成…… 药研为梦而烦恼时,梦里的女主角也同样的在烦恼。 这里是……哪里? 九代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仿佛这样可以把心里的郁结全部倾倒出来。 当然,这是没有用的。 一觉睡醒,她所在的地方不再是刚刚整顿好的小牧山,而变成了一片荒野。 说荒野其实也不太对,如果不是她又些烦躁的话,这里应该是一片很不错的地方。碧绿的草大片大片的在地上铺展开来,中间夹杂着她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花,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风一吹起来还会有清清淡淡的香气往鼻子里钻,勾地九代俯下身子仔细地看那些花。 那花也不介意她多看,只是摇摇晃晃的别过了头,仿若一个被浪荡子盯得直羞的少女。 九代终于想起来这是什么花了。 曾经的女主人在简陋的草屋前撒下了她从彼岸的家乡带来的种子,不就便长出了香气馥郁的美丽的花朵,女主人称她做丁香。 由此,九代不由得想到了那个女主人。 彼岸的歌姬为了避难而乘船来到了这片土地,却不幸的在下船不久便因为遮不住的美貌而被强盗抢了去。 上天似乎是想和她开一个小小的玩笑,就在她被囚禁着玩弄着即将绝望自杀的时候,带着刀的男人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和九代往代的主人一样,这一次的主人同样背负着仇恨长大,家里的人是被强盗灭口,所以他背上了九代,做了个浪人,一心一意地寻找作恶多端的强盗并杀了他们。 不过与他们不同的是,他的结局来的更圆满些。 无意中救下的女人自称为了报答他的恩情,愿意以身相许,然后他们便奇异而仓促地组成了一个家庭。 找一个偏僻的山村作为落脚处,搭起了一个简陋的草屋,昔日活在刀尖的男人成为了老老实实的农民,曾经一笑千金的歌姬成为了辛苦操持家务的农妇,只有在男人拿起刀随意的挥舞或者是夜晚寂静的时候女人换上特意买来的漂亮的衣裙为男人再舞上一曲时,他们才能感受到往年存在的痕迹。生活普通却幸福,正如开的门前平凡却清雅的丁香。 九代不知为什么会想到这些东西,她抬眼看去,眼前仿佛出现了当年月下持刀一舞的女子。 如果他们的生活就那样定格下去,该多好呢? 九代站起身,伸手解下身后绑着的刀,跟着女人的幻影一同跳起来。 衣袂飘飘,长发无风自舞,头上带着的面具下滑些许,阻挡了她的视线。丁香花依旧在摇曳,像是当年那男人坐在门前,摇头晃脑的看着心爱的人一展当年风华。 就当……是她在帮他们铭记那段温馨的时光好了。 跳着跳着,女人的身上无端多了许多伤口,鲜艳的血争先恐后的从那里流出来,一滴两滴的掉到地上,她没有感觉一样的继续跳着。 精致的面庞失去了血色,失血过多让她的动作慢下来,手脚虚浮眼前发黑,流淌的鲜血将周围染成红色,连空气里都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九代置若罔闻,步伐不停,碎步旋转,墨发上缠着的金色发带跟着一起洒出一点金色的光芒。 女人还没有停下,她坚持着跳完这一曲,手定在了空中,伸展的模样像是在等待谁的回握。 九代跟随着她完成了最后一个动作,眼眸朝着女人的身前看去,那里有一个躺倒的男人,周身全是空洞,被刀捅出来的。 她最终没有等到男人如往常般温暖的手。 她软下身子,依偎在了男人早已冰冷的怀抱里,缓缓闭上了眼。 九代看着相拥的夫妻,出神的想,是不是……真的是因为她呢? 因为她的传说,才给他们带来了这无妄之灾? 男人待她不错,带她在农闲时去山间狩猎,时不时抓到些野味能够改善口味。归来后,便会坐在门口,拿着布从头到尾细细的将她擦拭一遍,不允许血在刀上过多的停留。 为什么会想到这件事呢? 九代没有再多看倒在地上的夫妻,而是向前走去。 这里……是梦? 或许是吧。 再向前,一个人一个人的不断显形,不管什么状态,一张张九代或熟悉或陌生的脸,手里拿着的都是红鞘的太刀。直到最后一个人,织田信长。 如果说这么明显的九代还看不出来的话,那她大概真的离傻不远了。 九代的表情淡下去。 这是她曾经的主人们。 从她在刀中醒来开始,一个个的,在她的眼前全部都以惨烈的情状死去。 有的满足的闭上了眼睛,有的还不甘心就这样死去,空洞洞的双眼像是黑窟窿一样定格在看向她的方向。 是在梦里吗?九代想,如果不是梦里,她为都什么能够看见这么多连她自己都快忘掉的主人的脸呢,连死掉的样子都无比清晰的展现在眼前? 等等……死掉?! 九代睁大双眼,向人群之后看去。 织田信长背对着她,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在跳舞。 “人间五十年,与天地相比 不过渺小一物 看世事,梦幻似水 任人生一度,入灭随即当前 此即为菩提之种,懊恼之情,满怀于心胸 汝此刻即上京都,若见敦盛卿之首级 放眼天下,海天之内,岂有长生不灭者” 唱的是……敦盛? 紧接着的一幕才让她真真正正的害怕起来。 织田信长的手里,高高地举起一把刀,正对自己。和那些意欲自尽的人,一模一样啊! “不…不应该的…”九代止不住的颤抖,她摇摇头,自我安慰似的不住念叨,“殿下还活着…是啊,还过得好好的呢…这是梦,对,梦……” 她蹲下来,抱住自己的头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可以无视眼前的一切。 这是梦啊,一切都不是真的,殿下是不会死的。 这是梦吗?如果是的话,她为什么还没有离开呢? 沙啦啦…沙啦啦… 连绵不绝的铃鼓声响起,从远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