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方将密函接过去,看了一眼说道:“回阁老的话,卑职从未见过此物,也不知是何人所写!”
林怀宇接着问道:“你好好看清楚!这上面可有你的画押与签名。”
李敬方惨然一笑:“卑职根本就没有写过什么密函,又哪来的什么签名与画押!”
林怀宇故作生气:“李敬方!在圣上面前不可强词夺理,巧言令色,你说没写,那这签名是怎么回事?这些难道不是你的笔体?”
李敬方稍稍喘息了一下,打起精神说道:“回阁老的话,此作伪者功力极深,足以以假乱真,乍看之下就连臣自己也难以分辨,可他虽然看着高明,却有一个大破绽!”
殿内众人全都一愣,林怀宇急问道:“哦?什么破绽?”
李敬方指着信上自己的名字说道:“陛下,严阁老请看。臣小的时候,家父教我读书写字,告诫我做人一定不可锋芒太露,戒骄戒躁,所以臣写李字最后一笔从来没有回锋,点到即止。作伪者不知道我的这个小习惯,所以没有留手。仅此一项,足以证明臣的清白,陛下不信,可调景王府来往公文,一看便知真假。”
嘉靖帝将信将疑的拿过李敬方手里的密函,看了看,转头对吕方说道:“去把最近景王送来的奏本全拿来。”
吕方点头,吩咐小太监赶快去搬,不一会儿一大摞公文就摆在了嘉靖帝面前。嘉靖帝随手拿过几本,与密函一一对照,果然与李敬方说的一无二致,不禁龙颜大怒:“哼!”把密函随手扔在一边。
林怀宇心中大喜过望,本来他以为密函已经落在仇鸾之手,只能是死不认账。再反咬一口。因为李敬方如果招供的话,锦衣卫早就去严府抓人了,既然李敬方没有出卖他,那么这份密函就真的可能是仇鸾伪造的!林怀宇想到这不禁有些兴奋,真是天助我也!
刚要张嘴说话,只见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走进来,走到吕方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吕方一愣,又走到嘉靖帝身边低声说道:“陛下,都督同知陆炳说有急事想要见您,现正在外面候着呢。”
嘉靖帝余怒未消,堂堂侯爵,功勋之后,竟敢公然陷害朝廷重臣,内阁首辅,这还了得!正在思考此事应如何处理,突然听吕方说陆炳来了,微微一愣。陆炳是自己的心腹重臣,只负责秘密任务,平时有事都是深夜觐见的,今天怎么这个时候来了。看样子又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啊!
对吕方点了点头,吕方转身吩咐小太监:“宣他进来吧!”小太监答应着转身出去,不大一会儿,陆炳由打外面迈步走了进来,来到嘉靖帝近前跪倒磕头:“臣!锦衣卫同知陆炳!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靖帝一摆手:“起来吧!有什么事?”
陆炳恭恭敬敬的答道:“回陛下,今日有一人来到卫府喊冤,说要状告朝廷大臣。”
嘉靖帝气乐了:“岂有此理!到你哪告什么状!”
陆炳苦笑道:“回陛下,臣也是这么和他说的,诏狱只是关押犯官的地方,不是审理的地方,让他去顺天府递状纸。可他说他不是平民,乃是朝廷命官,只是待罪革职,顺天府不能受理。我又让他去大理寺喊冤,他又说大理寺乃当事人,理应避嫌。微臣无奈只能好言相劝,唉!可他执意不从,非要告状,还说如果我不管,他就碰死在卫府门前。微臣只好看了他的状纸。”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子,双手递给嘉靖帝:“兹事体大!非臣力所能及,只好送进来伏请圣裁。”
林怀宇当然知道陆炳拿出来的是什么东西,心脏砰砰一阵狂跳,有些口干舌燥。
嘉靖帝皱着眉头拿过来一看,顿时感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身体晃了两晃,险些栽倒。陆炳手疾眼快,一把扶住嘉靖帝,转头对吕方说道:“快!快拿金丹来!”
吕方快步走到柜子前,打里面拿出一个檀香木匣,取出一枚金丹,用温水化开,给嘉靖帝服下,和陆炳两人一左一右架着皇帝,坐到法床之上。
过了一会儿,嘉靖帝才渐渐缓过神来,陆炳拿来的那一张状子实在太出乎他的意外了,里面讲述的事情触目惊心,看上去也像是丁汝夔的亲笔所书。最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落款处的庚戌年三个字,好像一根毒刺,狠狠的扎在他的心上。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多年,边境已无战事,但蒙古鞑靼给他造成的伤害却远远没有平息,他只不过是将这份屈辱深深的埋在心底而已。现在这份状子又重新将它唤醒,原来这一切都是仇鸾这个家伙在幕后搞鬼!是他三番五次阻止我下令出战的,也是他一直想要和谈,满足蛮夷的一切要求。后来看我决心已定,没有办法阻止。又去蛊惑丁汝夔。让他想办法拖延时间,以至反击大计功败垂成。他又弄了个什么追击大捷来哄骗我!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主意!现在又诬陷朝廷重臣和我的儿子!仇鸾啊仇鸾!你真该死啊你!
嘉靖帝缓缓说道:“那个告状的人是谁?与丁汝夔是什么关系?”
陆炳轻声答道:“回陛下,此人乃是前任徐州知府,名叫丁绍良,是丁汝夔的侄子,因丁汝夔犯法,他受了牵连,罢官在家,这份状子是丁汝夔的遗孀交给他的,让他有机会上书皇上为丁大人申冤,可他看仇鸾势大,怕惹祸上身,一直没敢,听说严阁老被人弹劾,怕以后更没人为他说话,所以才硬着头皮,找到卫府来。”
嘉靖帝静静的坐着,一语不发,大殿内一片寂静。过了好一会儿,嘉靖帝开口说道:“你回去告诉他,这状子我接了,让他回去等消息。”转头对吕方说道:“把李敬方送回景王府好生调理医治。”
对着林怀宇叹了一口气:“严阁老也受委屈了,回内阁候旨吧!”
林怀宇李敬方泪流满面,跪倒磕头,齐声喊道:“谢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互相搀扶着起来,步履蹒跚走出大殿。李敬方由司礼监派专人送回景王府暂且不提。
林怀宇在度过惊心动魄的几天后,重新走进他本来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走进的内阁值房。
几位内阁辅臣早已得到了消息,都在房里等待最后的结果。徐阶安坐不动,表面上风平浪静,内心却波涛汹涌,决定命运的时刻就要到了,无论哪一方的胜利都将改变大明王朝今后的方向。如果严嵩平安无事,那么自己将来再也不会有好日子过,毕竟他也不傻,不会想不到自己和仇鸾串通一气,一明一暗的在操纵整件事。他怎么可能会放过自己。这么好的机会都扳不倒他,自己想像不出要怎么做才能打败他。
门帘一挑,由打外面走进一人,缓步走到众人面前。徐阶一看,心一下子沉入谷底,脸色顿时有些苍白。严嵩!
崔銮李春芳走上前去,满面堆笑道:“严阁老,恭喜恭喜啊!您这几天没来,可把我们想死了!”
林怀宇面带微笑,一一寒暄,冷眼看了看呆立一旁的徐阶。没有说话。吕方随后跟进来,往屋内一站,高声说道:“圣上有旨!”
众人纷纷跪倒,吕方把手里的圣旨打开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严嵩身为首辅,年老昏愦,举止失仪,本应严惩,以儆效尤。然,念其平日谨小慎微,勤劳王事,多有微功,特网开一面,御案记档,罚俸一年。另:戎政府团练使,太子少保,咸宁侯仇鸾,嫉贤妒能,陷害忠良,罪大恶极,着锦衣卫即行捉拿,下狱问罪。钦此!
众人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怀宇起身接过圣旨,吕方转身离去。林怀宇手拿圣旨,环视众人。目光落到徐阶脸上,停了下来。微微一笑。
徐阶看着林怀宇,苍白的脸上也挤出一丝笑容。笑容里有谄媚,有顺服,有悲哀,有痛苦,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