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文宙对战争的形势还是比较乐观的,毕竟国军在兵力上有小幅优势,在装备上有大幅优势,士兵战术素养也普遍好于共军。这是一个总体情况,从独立88师自己的角度来说,这次安徽整补后,于文宙觉得自己部队的实力从来没有这么强过。 独立88师唯一的缺点就是作战经验太少,从这支部队建立到现在,只打过这么几仗。湘江战役,从侧翼迂回红一军团;红军突破湘江防线后,追了一阵;鄂西会战在常德附近阻击了一下日本人,除此之外就没了。所以这些士兵虽然是老兵,究竟能不能打仗,还是一个让人蛋疼的问题。 1946年11月底,12月初,国军在华东发动新的攻势。总共分四路,第一路是薛岳集团,包抄陈毅、粟裕的退路;第二路是吴奇伟集团,在宿迁附近打;第三路是李延年集团,手下有王牌74师、钢7军、28师和于文宙的独立88师(此时正在路上),往涟水打;第四路是李默庵集团,继续往苏北打。 李延年算是于文宙在第9师的老长官了(虽然没领导过于文宙,也没听说过于文宙),他正在蚌埠遥控指挥前线。李延年给于文宙两种选择,第一直接去前线,第二先稍微绕点路去蚌埠面见他,然后再去前线。老谋深算的叶参谋长建议先去蚌埠,和李延年拉拉关系,免得又被当炮灰用。于文宙对叶育民的这种“炮灰论”有点不满,鄂西会战的时候被陈诚当炮灰用可以理解,因为不是一个战区的。现在打共军,都是徐州公署下面的部队,还有什么炮不炮灰的?不团结怎么打仗。当然啦,于文宙也知道叶参谋长是为独立88师着想,为自己着想,从出发点来说也没错。 在蚌埠,于文宙第一次见到了李延年,他为人还算客气,两个人先是谈了谈当年的第9师,以示“亲热”,接下来李延年介绍了战局:“目前我们已经占领了两淮,共军损失惨重,将退往山东。李默庵在苏中损失了一点部队,不过他的部队本来就不强,对整个形势没什么影响。你这次去涟水作战,名义上受我指挥,但我离前线有点远,你到时候直接听整编74师师长张灵甫的。他们74师已经打过一次涟水,共产DANG很顽强,没打下来。这次我们集结74师、你们师、28师一个旅和第7军两个团,无论如何也要拿下涟水了。” 说来也滑稽,于文宙居然从没听说过王牌74师的师长张灵甫,这显示了他无知的一面。 交代清楚后,于文宙要率部出发了,但是预定出发时间前四十五分钟时还没找到副参谋长王赞,他大为恼火,等到离出发时刻还有几分钟的时候他才匆匆回来了。于文宙不想破坏自己的好心情(要出征了),也懒得问王赞干嘛去了。 经历了难走的水网地带后(工兵连倒是得到了锻炼),独立88师来到了前线,接好了和整编74师通话的电话线。张灵甫没有面见于文宙,而是打了个电话:“李司令命令我来指挥你的部队,当然啦,我们是互相配合。如果共军撤退,他们要渡河,你们可以直接在河对岸阻击他们。” 于文宙哼哼哈哈地答应了,他和师部的人讨论起来。叶育民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不用说,他又是宣扬那套“炮灰论”:“共产DANG就是撤退,也是有计划地撤退,他们能撤退两万五千里,从一个小小的涟水撤退自然不在话下,我们一个师的兵力怎么可能堵住他们?张灵甫明摆着是要让我们……” “当炮灰。”于文宙接过话,讽刺地说道,叶育民脸红了。 一向话不多的王赞也说:“叶参谋长说得对,我们不需要堵住他们,我们在侧翼攻击就行了。我们部队好久没打仗了,没必要第一次就这样拼。” 机灵鬼段清没有说话,于文宙知道他也同意两位参谋长的意见,只是顾及自己的面子没有说出来罢了。 “那如果共军跑了,谁负责?张灵甫到时候怪罪下来怎么办?” 叶育民说:“我们是临时受他指挥,我们的上司是李延年,李延年是讲道理的人。如果我们一个师就能堵住共产DANG,那我们独立88师一个月就能从涟水打到延安了。” 叶参谋长难得地开了一次玩笑,大伙都乐了。 “行,那就这么干吧,叶参谋长你跟张灵甫通个电话,我就不方便跟他说了。” 得,背锅的事让参谋长做,于文宙可够狡猾的。 12月3日,74师和第7军两个团从正面发动了进攻,炮声隆隆,于文宙的独立88师已经开到了涟水西侧不远的地方,隔河相望涟水城。据师部搜索队报告,河的西岸发现共军部队,估计有1~2个营的兵力。于文宙不由想起了刘云鹤在黄埔时津津乐道的“背水一战”这一典故,看来共军掩护主力侧翼的部队也是拼了。 作战计划很简单,干就完事了。叶育民的方案是,等正面打的焦灼了,或者已经压进城里的时候,独立88师再发动进攻,此时这些掩护部队可能会慌乱,容易打赢。于文宙很看不起这种小家子气的打法,一个师打一两个营还有什么要考虑的?冲上去打就行了。但叶育民、王赞就像商量好了一样,坚持要这样打,于文宙这个师长也没办法:“行吧,这次我们第一次作战,就先稳健一点。” 到了12月6日,共军正面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张灵甫见独立88师像大爷一样一炮未开,急的让参谋长打来了电话,于文宙接到电话后并不慌张,慢条斯理地说:“我们独立88师还有武器没运上来,部队正在整顿,马上就会进攻。请你和张师长放心。” 12月7日,于文宙一声令下,黄熙的188团在师直属野炮营、重迫击炮连以及团山炮连的火力支撑下发动了冲锋,大伙本以为这种火力的打击下,共军肯定已经完了,没想到188团打到共军面前时,他们展开了顽强的抵抗,冲了两波还是冲不进去。于文宙急了,准备让189团跟上,此时李延年突然来电,要求于文宙派有力部队绕到涟水北面,阻击即将撤退的共军,这和张灵甫当初的设想一样。既然是李延年的命令,就没法捣糨糊了,最后于文宙决定让谷仲民带他的团前去完成任务(他不敢用白肇兵的190团,因为这个团他不太熟悉)。谷副师长早已吓破了胆,于文宙安慰他:“共军如果撤退,你们稍微打一下就可以让开了,李延年瞎指挥,我们不用白白牺牲。” 谷仲民强忍着内心的慌张,哆哆嗦嗦地带部队去了。 走了一个团,正面战场又陷入胶着,于文宙想到了师直属特务营。直接拿特务营上去增援是违反军事常理的,因为还有白肇兵的190团没有使用。但于文宙总对这个团不放心,他们的作战经验是最少的,如果要一击必胜的话,还是跟着自己走南闯北的特务营老兵比较靠谱。他对营长常彪说:“看你的了,不要怕损失部队,打光了我帮你补。” 常彪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师座,如果我战死了,请照顾好我的家人。” 实际上,独立88师的这次作战没这么悲壮,因为共军真的只有一个营的部队在守,他们的主力都在涟水正面阻击王牌74师等部,抽不出什么部队看管侧翼。黄熙的王牌188团连续两次冲锋失败,只是因为共军太顽强了而已。 于文宙冒着危险跑到了黄熙的团部,用望远镜观察战局,常彪的特务营和188团2营已经冲上去了,大概一个连的共军端着枪就发动了反冲锋,共军的阵地纵深小,独立88师的炮火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于文宙眼睁睁地看着共军战士们拼死抵抗,然后一个一个倒下,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些家伙是来玩命的。 河的西岸有一片不算茂密的树林,共军残部正在里面抵抗。此时搜索队来报,此处北面一公里有共军的浮桥,只有不到一个排的部队在把守。于文宙急忙下令190团前去夺取桥西岸阵地,炮兵负责炸毁,但他的炮兵们水平太差,炮全放到了水里。他不满地对段清说:“我们在陕北的时候忽视了训练炮兵,我们的炮兵只能大致开炮,你要他们做很具体的战术性轰炸就不行了。” 就在于文宙把注意力放在浮桥时,黄熙发现正面的共军已经撤了——河有一段长约300米的地段居然可以徒步跋涉,水大概深到人的胸部这里。他大喜过望:共军败了。霎时间,各种大炮小炮一窝风地往水里炸,188团和特务营也发起了总攻,留下来掩护的两个排的共军几乎都战死了,只抓了20多个伤员俘虏,他们供称是华中6师的部队。 只要少数健壮的战士硬撤到了河东岸,可以说这个营几乎被独立88师全歼了,此时仅仅是下午5点左右,天刚刚开始变暗。 此时的于文宙有两种选择。一,全师渡河,和74师会合。二,全师沿河走到涟水北面,阻击共军。毫无疑问,他选择了第一种,因为第一种是吃肉的打法,第二种是当冤大头的打法。独立88师金贵的战士们就不能像共军一样徒步过河了,他们坐等工兵连架好浮桥,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过去。12月8日,独立88师主力开到了涟水西北部,此时已经有陆陆续续的共军部队往后撤了,但主力仍然在涟水正面抵抗74师。 大家判断,能够抵挡74师好几天的时间,共军兵力一定不少,作战仍然要小心些。他首先派出190团的1个营发动了试探性进攻,被共军挡了回来(这个营根本不敢打)。这激发了于文宙的好胜心,他组织全师的重武器火力发动了第二次进攻,以黄熙的188团作为主力,这次冲锋一次成功,共军放弃了涟水西北的一块小阵地。战至此时,他得意地给张灵甫打了电话:“张师长,我师在河西岸消灭了共军两个营(吹牛就完事了),现在在涟水西北又重创了共军,请贵部抓紧时间北进,我们可以在城内会合。” 此时的74师已经从胶着打到了优势局面,张灵甫知道这位黄埔五期的小阿弟(张灵甫是四期的)正在向他炫耀战果,虽然内心有点不爽,但正是协力作战的时刻,他只能回答:“祝贺你,我们马上也能突破共军最后的防线了,请于师长继续进攻,配合我们。” 挂完电话,段清送来了伤亡统计,独立88师已经损失了接近600人。叶育民一听,马上皱起了眉头:“一天半就伤亡了那么多人,不能打了,我们要休整一下。” “休整个屁,接着打。”于文宙很不给他面子,他看出来此时国军已经是胜券在握了,正是立功的时候。在于文宙心里,虽然叶参谋长工作兢兢业业,人很老实,也很为部队着想,但他到底是山西军阀的那套思想,动不动就是保存实力,这点他是有些看不起的。 白肇兵的190团接着发起了攻势,打到下午六点,占领了两个小据点。于文宙知道他们尽力了,决定原地转为守势,等第二天再打。 12月9日,独立88师热热闹闹地打了一天,共军节节后退,但寸土必争。这天独立88师又损失了300多人,部队纷纷报告连续作战,太疲劳了,需要休息一天。于文宙见人心已散,只好同意了。 两天后,就在于文宙准备再次进攻时,正面战场的炮声又轻了,他给张灵甫打了电话,是参谋长接的:“我们正在调整部署,明天发动总攻。”这下于文宙也不肯卖力打了。 12月12日,谷仲民来电,共军有相当部队正在后撤,问是否要打。于文宙问他究竟有多少部队,谷副师长吱吱呜呜地说不出来,于文宙无奈:“你就派一个营打打试试看吧。” 下午,谷仲民来电,语气很着急:“共军主力撤了!共军主力撤了!我们团已经往西撤了5公里,你是否通知张灵甫他们赶快追击?” 于文宙对谷副师长的能力非常怀疑,共军真的撤了还是假的撤了他无法判断,只知道正面战场炮声、枪声还是很密。经过讨论,他决定先不告诉张灵甫,自己派部队打打试试看再说。黄熙的188团首当其冲,继续进攻,在重炮的掩护下,接连夺取了好几个阵地。此时于文宙心里已经有数了,他给张灵甫去电:“张师长,共军主力撤了,请继续猛攻,我们可以在城里会合了。” 张灵甫的声音透露着狂喜:“于师长,赶紧追,赶紧追!” 可惜的是,一支部队能否完全按照指挥官的战术去打,还取决于士兵的素养和能力。独立88师在陕甘宁边区安逸惯了,相比于8年抗战炮火洗礼的74师来说,无疑是一群上了年纪的“少爷兵”,此时正是猛追共军捞好处抓俘虏的时候,188团和特务营的士兵们却说什么也不肯打了,有几个五大三粗的兵抱怨道:“共军跑了,我们又追不上,白费力气干嘛?连续打了好几天了,老子连一顿好觉都没睡过。” 得,只能让白肇兵的190团去追击了。不出于文宙所料,他们也只是装了装样子,逮了个位数的俘虏回来就算交差了。涟水北面的谷仲民团更是“优秀”,只用团的山炮连向撤退共军轰击,一个兵也没派出去——于文宙气的躺在了师部的地上。 客观的说,独立88师确实打了胜仗,尽管也暴露了很多问题。相比于国军在涟水的胜利,吴奇伟集团那里就比较惨了,拼凑出来的整69师被共军全歼,师长戴之奇自杀了。消息传来,叶育民又有了“救命稻草”: “师座,您看到没,整69师被包围的时候,胡琏的11师就装了装样子,没用全力去救。整69师就是当炮灰被用掉了,今后我们千万要当心。如果我们被围,74师会来救我门吗?不会的!他们和11师是一票货色,自持自己是主力部队,看不起非主力部队。” 于文宙不知道叶参谋长的这个结论是怎么得来的,但这次他真的被叶参谋长的这种“爱师”之心感动了。作为师长的他不是不知道部队就是长官的本钱,但是——如果不团结,不敢付出损失,怎么能打胜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