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婵娟特意起了个大早,收拾利落后,套了件蔷薇色绣边广袖长裙,便拉着若儿一溜烟赶去了司空府。 她知道大战前夕曹丕定是公务繁忙,无法抽身,这才早早赶了过来,想着趁日头还早,快些还完簪子也算早些了却自己的一桩心事。 只见那道正红朱漆的大门上挂了具镶金楠木匾额,上面潇洒利落的“司空府”三字倒是瞬间让整座府邸多了丝风雅气息。 若儿小跑前去找人禀报,说是要求见大公子。门口那小厮进去好半晌,没见着曹丕的身影,却出来一位略微黑瘦的灰衣小哥。那人还仿佛认识自己一般,一见面便熟稔开口,倒是叫婵娟不好意思起来。 “婵娟小姐?您今儿个怎么过来了?” 偏头瞧了那人好一阵儿,婵娟愈发觉得此人眼熟,谁知身后的杜若却抢先一步探出头来,凉飕飕道:“好你个文安,怎么也不与我打声招呼?” 文安? 婵娟脑内灵光一闪,这才忆起眼前的小哥来,当时就是他替曹丕将这枚簪子给她送来贾诩府上的。 “呦,杜姐姐也来了?”文安连忙讨好接上。 “你这人还算有些良心。怎么,大公子今日不在府中么?” 原来他们是旧识,婵娟吹了吹面前的细碎刘海。听二人的闲聊好不容易逐渐转到正事,婵娟竖起耳朵,貌似毫不在意地继续听着。 “杜姐姐这话可问对人了,大公子今日已经提前带兵去往官渡前线探视,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婵娟心底不由咯噔一声,曹丕已经带兵奔赴官渡前线了?可他若是走了,这枚簪子她又该还给谁? 婵娟脑中乱七八糟挤成一团,就听杜若在一旁又小声问上一句,“二公子他也要随军出征吗?” 婵娟抬头去瞧,就见她两颊红如桃花,眼神闪闪躲躲,竟是一副娇羞模样。 文安只愣了一瞬,又道:“二公子明日随主公一同出发,三公子倒是会留在府中,由荀彧荀先生代为照看。” 曹植还小,自然不用去随军,只不过自打上次那孩子将她的裙子染色之后,似乎便总是躲着她不肯相见。 婵娟回过头来,将手中的簪子递到文安面前,难得笑得见眉不见眼,“文安兄弟,那就麻烦你帮我将这簪子还给大公子,可好?” 文安被婵娟问得浑身一僵,似乎脑中在挣扎纠结着什么,最终一抬头,瞳孔微微放大,颤着手指点到婵娟身后,道了句:“大……大公子?!” 那一瞬间,婵娟的身子不知为何竟有些轻颤,待她转身去瞧时,却见身后那大片初开的桃林中,空无一人,清风徐过,香气便幽幽荡开,扑进人鼻尖,让人不由神清气爽。 婵娟叹了口气,这文安小哥又何至于骗她?还让她白白心惊了一回。等她再回头看向文安的方向时,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婵娟 : …… “若儿,你可曾瞧见文安是怎么离开的?” “不曾……” “他这身手不跟去官渡当真是可惜了……” ~ 此后,安静了数月的婵娟才觉出,和自己热闹许久的人忽然都不在身旁,日子倒显得更如掌中细沙,悄然流逝,转眼离曹操出兵官渡那日已有多半年之久。 从初尝暖春,再到深秋临冬,婵娟每日除了和若儿一起打点郭府中的大小事宜之外,便只剩在空余时间溜达到距此不远的的司空府中陪小曹植练字作诗。那孩子经过一年时间,个子已经蹿了一大截,如今十岁左右的年纪竟已经要超过婵娟的肩膀了。 今日婵娟赶到曹植每日练习书法的小院时,院中的菊花恰恰开得正好,灿灿如金,耀得人满目绚烂。婵娟身上的曲裾正好也偏浅黄色,配着今日的金镶玉步摇,更显得温柔清婉。曹植望着她打小院门口一路行到自己跟前的过程中,眼皮愣是没眨一下。 婵娟见这孩子瞧着自己出神,正打算伸手趁机拍拍他的小脸蛋,就听一道清悠悠的声音飘来,语气闲凉,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你瘦了。” 婵娟 : …… 若她早就知道曹植这小子对她左右看不顺眼,一天不怼她几句就浑身难耐的话,那她一定不会母爱泛滥地答应荀彧过来陪他学习,顺便还要督促他习武骑射。 其实曹植这孩子,无论是读史作诗,还是谈经论道,都不需要有人提点,天赋极高,字又写得潇洒狂放,一点都不似个才十岁左右的男孩。 可一涉及骑射剑术,曹植定会装得两耳不闻窗外事,任她如何敲打提示,总之就是提不起半分兴趣。婵娟每次气极总会想起,阿彰倒是个好武疏文的性子,为何曹植与阿彰就不能把性格兼容一些,就好比…… 没错,她竟然想起了曹丕。 “植儿,姐姐我日日为你操心劳累,岂有不瘦之理?” 婵娟这两日许是着了凉,膝盖处一沾风便酸疼的厉害,也就没有跪下,而是直接往曹植案前的席上一坐,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小腿。 她算是在曹植面前敞开了性子,反正说到底这孩子也不是多待见她,只不过碍于荀彧的面子,他又不能当真把她赶走,所以婵娟便故意说些肉麻的话来气气他,见他小脸涨紫却又莫可奈何的模样,兀自笑得开心。 “真不知道大哥哥瞧上你哪一点。” 曹植拿起手中的竹简,似乎怕刺了眼睛一般迅速别过头去不看婵娟的坐姿,而是气淡神闲地损了她这么一遭。 他这姿态分明是在告诉婵娟,“亲爱的,你如此辣眼睛你造吗?” 婵娟心底忿忿然,伸手撸过曹植的脸蛋算作对自己的补偿。虽说如此,当时的她却也在思考,曹丕当真是喜欢她吗? 若是不喜欢,那为何从奉孝到曹植,所有人都如此认为?若是喜欢,那他当日为何会选择不告而别? “小孩子就该好好读书习武,管这么多大人的事情做什么?” 婵娟悠悠别开话题,又从一旁的经史子集中挑了厚厚一卷《孙子兵法》,弹了弹上面的细尘,见曹植猛然间面如死灰的模样,顿觉神清气爽。 “今日读完此书,你我便可去校场练习射箭。” 谁知,曹植那厮立马抱住婵娟的长袖,一副大丈夫能屈能伸的可怜模样,戚戚然流了把眼泪,:“好姐姐,今日可是城西难得一遇的庙会,小弟他前两日就一直吵着要去,你就当帮帮我们,一起去庙会如何?” 庙会? 听起来倒是相当热闹,自从她重生以来,好像还没去凑过这些事情。显然,当时婵娟的心思全数被庙会勾走,殊不知小曹植偷偷将那本兵书放回了原位,也未曾注意他口中的小弟到底又是哪位。 “若儿,东西可是收拾好了?手脚麻利些,一会儿植儿便该到了。” 刚刚婵娟匆匆回到郭府,然后将这一打算和若儿抖出,两人当即一拍即合,开心地收拾打点一番。 婵娟将自己的长发挑了根桃粉色的丝带牢牢系在身后,头上的首饰挑了半晌,还是戴上了清早那只步摇,又简单敷过粉黛,唇上染了红砂,这才紧忙着催促起杜若来。 若儿在另一端遥遥应了一声,等她再出现在婵娟面前时,婵娟不由眼前一亮。其实若儿本身就生得婉约柔美,人也和善羞涩,这倒和孟氏生前有些相似,今日着的这身杏色襦裙极为灵巧精致,袖口处以银线绣成八宝祥云,头上簪了一只红梅金丝镂空珠花,显得整个人更是气质灼灼,华而不锋。 婵娟拉过若儿的双手,不由叹了声,“放心,阿彰那孩子定然逃不过我家若儿的魅力。” 杜若似乎不曾想到婵娟会如此直白,霎时间便羞红了脸,只道声:“姐姐莫要说笑了。” 婵娟正打算拉着她出门,就听一道清脆的笑声传来,如此熟悉可憎,“啧啧,如今竟连我阿彰哥哥都惦记上了。” 婵娟愤怒中回身,先瞧入眼的却是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萌娃,原谅她现在认为,小曹植那厮一点也萌不起来了。 那个小萌娃如同小大人一般,穿了身翠绿的广袖深衣,头顶一具浅灰色幅巾,衬得小脸似乎只有巴掌大小,十分圆滚可爱。 婵娟彻底抵制不住自己心底汹涌的慈祥爱意,直接上前两步,将那娃娃一把抱在怀中,还厚颜无耻地噘嘴亲了一口人家的小脸蛋。 “怎生得如此可爱?” 曹植 : …… 杜若 : …… “这位姐姐果然大力。” 怀中的奶娃娃嫩嫩开口,声音笑着,却是在夸她力大,婵娟这才醒悟过来自己怕是勒疼了人家,忙松手去看,谁知怀中的孩子竟一手摸摸她的右脸,笑得眸中一片星海泛滥。 “孟姐姐,你的眼睛好美。” 婵娟受用地一点头,脸色难得有些微微发红,顺带着恨铁不成钢地回头看了眼曹植。这孩子怎就不能学学人家嘴甜心善小可爱呢?偏偏非要学的毒舌废话惹人厌。 “小弟,莫要理她,我们在前先去庙会。” 曹植非但没理会她的白眼,还翻给她一个更大的白眼,拉起她怀中的小儿便走,婵娟气愤中狠狠握紧了杜若的小手。 杜若 : …… 今日是许都三月一度的庙会,街上自然是人声鼎沸,虽然目前官渡形势严峻,可战火尚不及许昌,人们倒也没什么特殊感想,庙会还是照常举办。 一路上,婵娟和杜若一人牵着一个倒霉孩子,身后的文安则负责安保及提货,架势十足。 小公子们平日里不常上街,更别提见着这么多形形色色的客商小贩,遂都高兴地一蹦三跳,买完两只七彩面人儿,又叫叫嚷嚷去街头拐角的食肆中尝尝汤饼。婵娟本是看上一家卖首饰的小摊,可被这两孩子带着,愣是没来得及过去瞅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