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否把你比作夏天?——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陈玖被稿子揉成纸团,编辑发来的批语如同雷神的锤子,压在陈玖身上,让她喘不过气,也起不了身,她抱怨她辛酸地为生活哭泣,可是毫无作用地便是宣泄。压抑的人把手上的肥皂盒摔到树上,化成了树脂。 即便有着相同的题目,每个人所书写的文章都是不一样的,思想、世界观、人生经历决定了什么样的人能写的深沉什么样的人能写得刻骨铭心,什么样的人写得轻松搞笑,什么样的人写得快活自在……陈玖忘记了上一次开心地写东西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是苦恼地在电脑上大毕业论文的时候还是在不久之前被编辑选中的时候呢?她不知道了,她按着自己的想法走上了自己不确定的路,笔下的男女主角太过于平淡,没有第三者插足也没有一堆编外的人物,陈玖喜欢one on one的恋爱方式,大概就是因为眼里容不了沙子,但是很多诡异的可以轮得上算是恶俗的情节,大概在五年之前陈玖中二期的那段时间里全烂在了肚子里面,陈玖是有过中二期黑历史的,即便是人们眼中的乖乖女也有爱上恶作剧爱上装逼的一天,穿纯色的长裙,脚踩十二厘米的高跟鞋,等走出了家门口才发现自己一步也挪不动,等习惯了才会在意脚后跟的沉重。上大学的时候陈玖还特别喜欢奶茶,等到后来大四忙起来的时候,甜腻的奶茶已经无法使她时刻保持清醒,于是她爱上了茶。明明只少了一个字,但两种东西却大有不同,这或许就是成年与未成年的区别吧。 那些文字记载着的男女,在雨中缠绵,放肆地抒发压抑在社会角落的情感,他们接吻后告白,告白后互相望着彼此的眼睛,那眼睛里有着什么短暂的东西呢?就像是灵魂伴侣身上的烙印一样,那四目相对地眼里,大概藏着隽永的月光吧。就好像《十三月》里“在场的人在此刻终于意识到了,那个身为王者的男人,那个处于高岭之顶的男人,在所有人崇拜他的美,将他越推越高的时候,是承受了多么巨大的孤独啊。但是现在,他已经在穹顶触摸到了打破自己封闭的内心所需要的东西,有个日本的黑发青年站在了他的身边,拥抱他,并且告诉他“我来陪你了”。随即心就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爱意无限的涌出......那个男人已经不再孤独了,即便他以后会越走越远。”陈玖是个歌颂者歌颂生命里难得的爱,但这也证明了一点,她并非长情的人,她会喜新厌旧也会在无意之中伤害爱过她的人,于是她害怕了,她恐惧了,但这时候吴瀚来了。 张爱玲在《半生缘》中写:“我要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永远等着你,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有这么一个人。”而这样一个人不正应该是吴瀚这类人么,他会在你怠惰的时候催促你,会在你走得慢时停下脚步回望你,会在你需要他的时候义无反顾地往回走,他当然也会抱怨,抱怨你走的太慢,但他依旧会等你,也许在眼前的转角,也许在下一个十字路口。于是,不必追,那个如山间清泉一般明亮清爽的人不仅出现在《从你的全世界路过》,更会出现在最为平凡的我们身边,陈玖快忘记了,是不是吴瀚给出的道路让她暂时忘却了迷茫,她写着写着发现大纲需要一次一次地更改,发现人设需要一次一次的设定,会厌倦的。写的东西愈发与批判文学相仿,一边谴责着社会一边写出的男女情感怎么可能纯粹? “我以前是想当个文学批判家的啊……”陈玖把整个人放空在椅子上,带靠垫的椅子收到重力的挤压向后倾斜,抵在刚刚进门的吴瀚腿上。吴瀚的手按上了陈玖的太阳穴,他轻轻地揉着,像是抚摸着新生儿的母亲的手。陈玖闭上眼,感受温度的升腾,“吴瀚你的梦想是什么?” “活着。” “?!”陈玖睁开眼睛,梦想是…活着? “陈玖,人会有很多不切实际的梦想,但是对我而言活着才是最真实的。人首先要活着,其次活着的时候会追求更好的生活。所以活着可以成为一个梦想。”吴瀚的眼中满是认真,陈玖竟然无法反驳 “但是我,还是相当一个文学批判家,而不是每天坐在电脑前写一写我自己都看不下去的恶俗文章,我的文章没有什么价值,读的人也不多…” “可是当一个文学家也不一定会获得很多人的认可,陈玖如果你只是为了别人的眼光别人的观点而活,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可是…人一生下来就是在别人的眼中活着的呀!”陈玖急了,他不认为自己的观点是错的,他继续说道,“小时候和别人家的孩子对比,后来和班级里面的尖子生作比较,一开始比成绩后来比容貌,现在如果我没有什么成就的话,那我怎么……”戛然而止的话才让吴瀚意识到陈玖突如其来的泪水,他急忙地拿出纸巾,想擦去那接连不断的泪水,可是他失策了,陈玖拍开他的手,继续说道。 “我们需要冷静一下。” “等等?就因为这个、陈玖……”吴瀚目瞪口呆的愣住了,他没想到陈玖会因为这样子的事情和他吵起来,甚至说他都没有明白两个人的矛盾点到底在哪里。 “吴瀚,你追寻的是生活,是最质朴的东西,而我渴求的是梦想,是现在还不存在的东西。”好的,现在陈玖点明白了两人的矛盾,吴瀚终于能喘下一口气,以往陈玖和他闹矛盾如果有情有理那么多半等人想通了之后都可以冷静下来,但如果他没想通,那就糟糕了。而且陈玖再闹脾气的时候有一个地方特别不好,如果没习惯那大概是致命的。 “我可以等你,无论多久。” “你没办法等,你不是这里的人。”看吧,这就是陈玖钻牛角尖时候的样子,她会把一切都定义为最糟糕的状态,正如同戛然而止的路盲眼是走不通的。看她那红成小兔子一样的眼睛,吴瀚笑着给了她一个拥抱走出了门。 路到底该怎么走?谁知道呢,有的人的路是自己披荆斩棘走出来的,但是更多人的路需要依靠别人,就像伸长着枝叶的玫瑰,失去了篱笆的支撑也不过是一片瘫倒在地的会被人用脚踩碎的花。 人的关系总是错综复杂,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剧透的,但一个人决定独自行走的时候,他并不孤寂,但当一个人尝试容纳一个帮助者进入自己的生活,而那个帮助者如同爱情中行踪不定的丘比特,那该怎么办呢?没有人会回答陈玖,尽管陈玖一直以来依靠的都是自己。 吴瀚就像是罂粟花,再被制成毒品之前,他是那样的美丽,但即便是美丽它也含有着毒,靠近他是毒,不靠近他便会肖想着美好,剧毒之物总是有着好看的皮囊,陈玖停下笔,涂着乱七八糟涂鸦的纸上只有墨水的痕迹,不知为何陈玖觉得墨水是不适合写通俗小说的时候用的,写恋爱小说的时候电脑才能保证较高的效率,环顾四周,没了吴瀚身影的地方全是他的影子,吴瀚会在厨房做饭,尽管陈玖从没有看到吴瀚做饭的样子,沙发上吴瀚平日里最喜欢躺进去的单人沙发还留着体重压下去的印记,地板可以让陈玖想起那次等身的大熊和那温暖的微笑与眼神……离开了吴瀚的房间是空旷的,冰凉的器具散发着疏远感,把陈玖笼罩在脆弱的现实里。 别这样啊…别这样把冰冷留给我…别这样…即便是我的错,也请不要…把空旷留给我…陈玖的内心在呐喊在彷徨,她突然想起小时候,那个雨夜父亲被意料之外的车祸耽搁了时间,晚了一点来接自己,那时苍白的教室里,微弱的灯光和突然开起来的紫外线灯吓了她一跳,那时是恐惧也是孤寂。 陈玖又想起两个人争执的理由,“吴瀚,你追寻的是生活,是最质朴的东西,而我渴求的是梦想,是现在还不存在的东西。”他想起摩天轮上吴瀚对自己的询问,吴瀚问自己,“陈玖你说命运到底是什么?”这句话让陈玖把注意力从玻璃窗外的世界拉扯回当下。 “命运是奇迹。是夹杂在真实与虚幻中不可言说的产物。” “可在我眼中,命运只是个按轨迹发展的家伙。” 或许是未来人和现在的自己在生活和价值观这几方面的偏差,陈玖不懂吴瀚,吴瀚会觉得陈玖幼稚。爱情小说中的男女也会有着乱七八糟的偏差,这就如同星空中看似相同实则大有不同的星星,没有一颗是一模一样的,但在人的眼睛里他们散发着同样的光。 门被推开了,吴瀚带着属于他的气息和一杯温热的奶茶出现在他面前,他蹲了下来,平视着坐在地上的陈玖,陈玖缩进他的怀抱里,奶茶被摆在旁边,安安稳稳的不同于他们此时的爱情。 吴瀚的唇贴到陈玖的眼皮上,舌头舔舐着泪痕,咸咸地,像是海盐磨成更渺小的粉末的细末,然后融进水里,不远处闪着光的鼠标,一下一下提醒两人度过的无法挽回的时间,突然鼠标暗了,一切暗淡了下去。出现在吴瀚面前的是陌生而又熟悉的街。 “不…”他睁大了双眼, 穿着那条有着小仙人掌刺绣的白色裙子的女性从安排下午茶的小咖啡厅推开门走了出来,咖啡浓郁的气息混着车水马龙的汽油味,假装真实地扫过吴瀚的鼻尖与眼前。吴瀚两手空空,他看到广告牌下与客户热情交谈着的男人,他穿着深蓝的西装,领带还是爱人帮他打理的,平整的衬衫被爱意熨得平整,皮鞋上一点污垢都没有,裹着披风的女人走到了马路对面,她低着头看着手机屏幕,等绿灯结束的时候她才抬起头,她被形形色色的路人围着,对眼前的景象看的不是那么真切,她踮起脚尖,那双红色的高跟鞋露出了它最灿烂的模样,光点打在高跟鞋上,油然然的样子,而后她那双灵动的眼睛也被从人群中硬生生空出来的光点亮了,她睁大了双眼,不远处传来尖锐的尖叫就好像是广场上的白鸽,扑腾一下后忘记你手上的面包屑,飞走了。笔顿车光灯,男人终于和那个女人对上了眼。红绿灯下并非是那么的井然有序了,可那双眼中只有他的身影,别无其他的同时,也隔绝了平日里敏锐地听力。他嘶吼着,甩开了挽着自己的那双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灯光终于把那个默默无闻走在人群中呈现灰色色调的人照亮了,那时的她好像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咚——” 尖锐的,急促的,猩红的液体像是丝绸,飘过眼前却又在那一刹那停驻,“滴滴答答”是水滴的声音,咸的。那一刻应该是窒息的,那种猝然迷失在历世弥澈的海水里,却心甘情愿在那里沉沦毙溺的窒息感已经不复存在了,留下的是致命的疼痛,被车碾过的骨头惨白惨白地被碾成粉末,粘稠的血液却像染料又像是燃料把下水道口染成一片血色,红色的,灯光是红色的,下面明明应该是绿色的应急标示也变成了红色的,大红色明明应该是喜庆的雀跃的,可此时变成了绝望。还记得那些没被殃及的窜逃着的人们,停了下来好像是目睹了一切之后的样子,围在那里。留着吴瀚承受被命运遏制呼吸的悲痛。不一样,不一样,再也没有人能代替她了,再也没有人。 …… “吴瀚?吴瀚?…吴瀚…?”陈玖把自己的手放在吴瀚的眼前不断摇晃,眼前的人眼中好像失去了焦距,他呆呆地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模样,然后全身微微发抖,像第一面见到时那样。有那一种终于怎么怎么样了的感情在这片空间里蔓延,紧接着一切都变了个模样。吴瀚闷闷地他把不知道挂在口上,他也不提任何问题,只是一个劲儿在那里喃喃自语道:“没有……没有…”像一个脱线了的娃娃,絮絮叨叨地告诉主人我没有坏不要丢下我…… “我…真的没有……”吴瀚抱得越来越紧,一个疑惑在陈玖心里慢慢地成长了起来,那个疑惑本就是埋在心里的种子,那个人是谁?是谁能让吴瀚做出这样的表情是谁使得吴瀚与他自己不那么的契合,被沉默夺去的语言寄存在海平面的上空,风被白色的海鸟瓜分,无言的坟墓旁种植着扶桑…… “吴瀚,那个人到底是谁?”陈玖捧起吴瀚的脸,她亲吻着熟悉的面庞,像一个教堂里亲吻赎罪者的修道士,她刚刚为孤寂而哭泣的脸上还挂着未被舔舐而去的泪水,两个人看起来都糟透了。但是他们两人并不在意,吴瀚终究是回过神来了,他吻着陈玖身上肥皂的香味,刚刚他温吞地做着梦,如果浪漫会被做成印章刻意地敲在显眼处,那失去的悲痛就如同朽木的中央——那早已经烂透了的发黑了的地方,一丝一丝一天一天侵蚀树木,没有一天不是这样的,等到它被人发现了的时候,早已把这份腐烂透给了根,于是一整棵树都烂了。 “我…不能告诉你。”那一双眼睛清明了过来,暂时恢复理智不再陷入迷茫的吴瀚,先是弄平了自己的头发,他的嘴唇有些哆嗦,但他没停下,他多说了几遍这句话,然后看到陈玖蹙起来的眉毛——这是不满地表现。和两个第一次谈论爱情小说情节一样,陈玖否定了他的俗套,自己着拒绝了她的现实与虚假,一个有智商的女主怎么可能因为一杯咖啡就和男主人公一起创业了呢?详细的谈论都没有怎么能够被读者接受…他叹了一口气,再次看陈玖的时候,陈玖已经绝下心推开了他。他从陈玖的眼中读到了不信任,和恢复上来的理性。 “如果到现在,你还不愿意说的话,我觉得我们也没什么可以聊的了。”陈玖推开吴瀚,声音冷如冰霜,就像约顿海姆的海,也像无端沦陷黑夜的冰冷。吴瀚张大了眼,陈玖转身推开了家门,他的鞋子和他一样被人无视,摆放在毛茸茸的拖鞋旁边。自己的呼吸声顿时被放大了几百倍,一呼一吸如同一直维持摇摆状态的挂钟,冰霜缠上分针,重量使得钟上的时间变慢,桌角不被在意的地方已经被冰黏住,棉质的桌布被打湿,湿润的同时又有着薄冰的坚硬。 “到底…要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