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针工局上工的第一日,赵禧起得很早,他不知道针工局点卯的时辰,昨日问了房里的另外两个太监,那两个太监阴阳怪气地看了他一阵,什么也不说。 初到一个地方,被排斥是正常的。他们常年在别人手下受压迫,突然碰上个懵懂能欺负的新人,自然是不太乐意待见的。 在这方面,女人之间相处尚好,至少不会直接给新人甩脸子看,但男人直肠子多,又没甚顾忌,赵禧自然得不到好脸色。 如果这个时候,赵禧身上能有几两银子就好了,拜个码头,屋里的这两个太监定夸他懂事!但他存的那几两银钱都在御马监为了保命给了汪洪山,身上除了几件破袄什么也拿不出手,当下也只能冷眼受着。 那两个太监卯时二刻起床,卯时三刻便整理好出门点卯上工。 赵禧早就候在一旁,恭恭敬敬地问了他们早安,待他们出门,便跟着他们一起去点卯的地方。 那两个太监也是嘴碎的,当着赵禧的面嘴巴也没个遮拦。 ——瞧他那细皮嫩肉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宫女假扮的! ——估计没几两力气,闹不明白常公公怎么要了个这样的人。 ——瞧他一脸穷酸样,身上那衣服大概还是几年前的料子,都褪色了,穿在身上当真给我们针工局丢脸。 …… 赵禧嘴角抽了抽,很少看到这样爽直的,当这人家的面就能把人家嘲讽地飞起来。 也难怪,看起来年纪不小的两个人,还只是混到这个地步。想到这里,赵禧也没什么不爽,全当他们是王八念经。 自那日起,又过了十日,赵禧再也没见过瑾容姑姑。 他每天跟着常路上工,一开始搬布料、归置各宫的衣服,后来常路见他能提笔墨,便把记录的活给了他,日常的吃食也有荤有素,除了屋里吴康、吴贵两个太监仍旧不好相处之外,这针工局的日子要比御马监的舒服太多! 但他作为针工局底层的粗使太监,每日只能守着针工局后偏殿这一亩三分地过活,就连瑾容都见不到,更别谈其他的主子。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往后的路就跟吴康吴贵两人一样了。 赵禧没想到,刚思及这个问题,他身上便发生了转折。 前殿传来消息,说后殿搬过去的新布料有破损!瑾容姑姑传话来了,让常路过去回话! 常路一听这消息,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这几日的新布都是库存的好料子,是给主位妃的,别说破损了,就是沾了丁点污渍,他的饭碗都砸了! 慌忙之下,常路把负责归箱搬料的几个太监叫过来,一脸阴沉的质问他们是否出过纰漏! “有纰漏的最好即刻坦白,若是不说,最后查出来,那就是犯上欺瞒的大罪!任你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常路这么吓唬他们,他们一个个都如临大敌,但没有一个出来认罪的。 其中吴康的资历老些,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话:“常公公,我们在针工局这么多年,老人办事你大可放心,是断不会出这种纰漏的。只怕是一些手脚不麻利的,不知轻重弄坏了料子,那倒有可能。” 赵禧本不在他们这群人当中,方才如厕回来,正好在拐角处听到后殿出事了,刚走过来,便赫然听到了吴康的话,赵禧猛地顿住脚步,藏在墙角处,死盯着地面。 吴康一口一个“我们这些老人”、“有些手脚不麻利的”,环顾整个针工局后殿上下,也只有他赵禧一人了! 吴康说完,吴贵也跟了一句:“要我说,我们这后殿的人手尚且匀得过来,少一个手脚不麻利的也无碍的。”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这纰漏不论是谁出的,当下查不出来,直接把赵禧扔出去顶罪也是可以的,反正他无足轻重! 赵禧只觉得脊背发寒,再一次真切感受到,在宫中存活不易,你永远不知道,谁会在背后给你放冷箭! 这些天来,赵禧自认一向对他们恭敬,除了没给孝敬银子之外,表现的简直像个刚出阁的小媳妇般谨慎懂事,竟不知他们竟阴暗到这地步! 好在常路当场呵斥了他们,“是谁做的就是谁做的!我现在就去前殿回话,如果我获了罪,你们这些人,都要跟着遭殃!” 常路说完便冲冲去了前殿,那些人也散了。 赵禧尽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保持如常,宛如没听到他们方才那番话。 吴康吴贵两人见了他,狠狠剜了两眼,就好像布料纰漏真是赵禧弄出来的。 不消片刻,前殿便又派人来了,说让赵禧过去回话。 赵禧一愣,听见吴康吴贵在身后偷笑,说可以去给赵禧收拾铺盖了。 赵禧薄唇紧抿,藏在袖子里的手拳头紧握,他应了声“是”,抬头观察了一眼传话太监的神色。 对方却面无表情,看不出一丝风声,赵禧只能咬牙跟着前往前殿,见机行事。 瑾容和常路此刻都等在前殿的院落里,这里人来人往的,十分嘈杂。 瑾容身边还有另外一个太监,微胖,衣服稍有褪色,但看顶戴也是有品级的,赵禧过去的时候,瑾容正在跟这个太监商量冷宫过冬的衣裳。 见赵禧过来,瑾容让微胖太监稍候,她要先问赵禧话。 赵禧还没来得及给瑾容行礼,那厢常路便一个嘴巴扇了过来,“我就知道不该信任你一个小冒尖儿的新人,惹出这样的纰漏,你还不快跪下领罚!” 常路是用了十足的力气,赵禧一张脸顿时肿了起来,他立刻明白自己这是被常路卖了,他当真是随便拉了个替罪羊。 赵禧连忙向瑾容跪下,“奴才冤枉,望姑姑明察!” 瑾容一如既往地言语中带着笑意,只不过这会儿笑意里面还夹着讽刺,她对微胖太监道:“刘公公你看,这奴才忒不懂事了,人家主管太监都查出来了,纰漏是他出的,还有人证呢,他偏不认账,你说这样的人我们针工局还能不能要了?” 微胖太监忙道:“瑾容姑姑向来待人宽厚,针工局的人才那都是一等一的,像这种人,自然是不能再给姑姑当差了!” 赵禧心下一紧,接着听到瑾容说:“幸好那批料子是给主子们纳鞋面的,裂了一小处倒也不打紧,但这样的人我是断然不敢再使了,听说你们冷宫近来缺人,要不打发到你那边好了,落玉殿不是经常闹鬼吗?吓吓他这个胆大包天欺瞒主子的奴才!” 赵禧:“……” 他拳头突然一松,已经分不清该用意料之外还是情理之中来形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