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的钟声自车站的塔楼那边传来,迟缓地响起,远远无边地回荡在空阔的夜空里,不着边际,仿佛失去记忆的鬼魂,盲目地追寻自己的前尘与过往。
瞎跑了一天,小白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睡相得很死,口水滴滴地溢出嘴角,鼻子里哼哼地发出轻悠的鼻息来,似乎是在梦里拥抱着他的糖果王国。
大海还没睡着,躺在木床上,盖着被子,怔怔地望着窗外发呆。
就像喝酒时的老白一样,一声不吭,仿佛把漫无边际的思绪和漫无边际的雪都当成下酒的菜。
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前尘过往,大海是这样觉得的,每个人都应该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这是天经地义的。
就像地上的积雪来自天空,呜咽的冷风来自北风,木屋的材料来自森林,每一个孩子、乃至每一条生命都应该有他们起源的地方,都应该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妈妈。
但他和小白却没有,他们从没见过自己的妈妈,记忆里,母亲这一块永远都是缺失的,空空的,好像少了些什么,洞口里塞满白色的雪。
那个女人似乎是把他们抛弃了,有生以来,他们的视野里从没有出现过那个女人的身影,仿佛她根本是不存在的。
冥冥之中,过去似乎就是这样的,他们降生在这间木屋,而那个行医的男人是他们的爸爸,这座木屋则是他们的妈妈。
一个没有表情,如果不生火就没有温度的妈妈。
镇子里的李大妈倒是想过要当他们的后妈,但不知怎地,他就是不喜欢李大妈。
其实李大妈是挺好的一个人,家庭条件不错,有自己的事业,没有孩子,不用担心会失宠什么的,要是放在南方城市里的二婚市场,绝对是一比一的抢手货。
而且,大妈人还心细,逢年过节都不忘专程跑个几百米上门来,给他们送一些小镇稀有的肉食。
但他还是不喜欢李大妈,原因很简单,他知道李大妈现在对他们再好也只是暂时的,不可能会有多长久,只有亲妈对自己孩子的爱,才会是永远的。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有一天自己掉到南方的大海里了,又不会游泳,小白和老爹也都不在身边,如果指望同样不会游泳的李大妈跳下来救他,他准会被无边无际的海水淹死的,这种时候,只有亲妈才会义不容辞地跳下去救他,哪怕她其实也不会游泳,她也会把他从大海里捞上来。
他敢下一百个肯定,打赌亲妈一定会去救他,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是她的孩子,她是他的亲妈,不需要太多的理由。
世间少有人可以不惜一切,无条件地去那样爱你,就像是违背自然规则地去爱你。
况且老爹似乎也不怎么喜欢李大妈。
他枕着双臂,莫名其妙地想,困意涌上心间,正要入睡,耳边却忽然飘来了一阵悠扬的牧笛声,就像南方的风,温和、细腻,沁满了草的清香。
是谁在唱歌,温暖了寂寞?
他莫名其妙地又开始想,想象那从未见过的南方,想象那里的绿草,想象那里的野花,油油绿意的草地,五颜六色的花圃,然后再想象那里的微风,想象自己奔跑在碎金般的沙滩上,面对着层层叠起的海浪,任由大浪搏击胸膛,猛喝一口洒满海盐的浪水。
连接,就像是连接,从一个点连接到另一个点,由牧笛到南风,由南风到草地,由草地到花圃,由花圃到沙滩,由沙滩再到大海,然后他想到了他自己。
大海,他的名字也叫大海。读书祠ushu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