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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国天下

开元王朝学风盛行,学而优则仕,成了一贯的传统。京都的权贵公子们且不说暗地里如何熬鹰斗犬,明面上却都是一副风流才子的模样。    这样的风气下,官家女子都颇有才情。    席间的姑娘们写的一手娟秀好字,都好似文思泉涌一般,洋洋洒洒已是数十余行。而户部左侍郎家的孙女儿冯秀瑛,那篇兴国之道的文章,已是到了收尾的词句。    又等了一会儿工夫,众人都停了笔。由侍女将诸位公子小姐的文章收了起来,大家一起相互品鉴。    “宋公子这篇文章写的真是一针见血。所谓兴国,先得兴士,养士三千,何愁天下不兴,实属妙言。”户部尚书家的李公子李哲拿着宋公子的文章,赞叹一声。    “哪里哪里,李公子的文章才是独有见解。兴国之道,道在人心,得百姓之心,当可兴国,李公子身在侯门,却心系百姓,实在是我辈楷模。”宋公子赶忙回敬道。    众人相互夸赞吹捧了一番,场面顿时热闹了起来。    这些话儿,自然是说给沈玦听的。    当今圣上正当壮年,身子骨儿却着实不大好,一日不如一日,诸位皇子看在眼里,早就有了争权的心思。    而沈玦,家世显赫,重兵在握,又是年轻一辈儿的领军人物,今后的几十年,权势不说是一人之下,却也是万人之上的。    虽说沈老王爷关闭了王府大门不问世事,摆明了不偏不倚,不掺和夺嫡事宜。诸位争权的皇子,却还是想着法子的拉拢一番。    哪怕拉拢不成,结个善缘,不至于交了恶,也是好的。    这些权贵子弟们心里门清,都精明得很,与其算计东宫权位,早早地站了队,倒不如得了沈玦的青眼。    如今这局势,朝堂波谲云诡,变化多端,也只有锦梁王府有这个资格可置身事外。哪怕圣上当真身子骨不行了,新帝上位,也是要仰仗锦梁王府的。    若是合了沈玦的眼缘,稍微攀上点交情,可比卷入动乱朝堂,心惊胆战的往上爬要强上太多。    诸位公子哥儿互相追捧,说着场面话儿,眼睛却盯着沈玦呢。    只是这位世子殿下一直不动声色地端坐着,面上表情实在难猜。也不知道他们这一番心思,能不能入了沈玦的眼。    既然猜不着沈玦的性子,索性不再猜了,免得惹人不喜。众人藏下诸多心思,又安安分分地品鉴起各自文章来。    项子墨身为被圣上赞叹了三声好的人,这次的文章自然惹人注目。不大一会儿工夫,众人都把目光放在了项子墨的文章上。    “兴国之道,意在兴邦,意在开疆得天下万民臣服,四方皆拜。”    “兴国之道,意在兴学,意在大开学子科考仕途,广纳贤臣。”    “兴国之道,意在兴忧劳,意在每日三省吾身,一身浩然正气以报国……”    “……今,圣上贤明,恩泽天下,我开元朝得享安乐,北有突厥进贡,西有楼兰顺投。吾等皆享先辈荣光,自当为后世人开盛世太平。”    “项某不才,愿以文弱之躯为生民立命,为百姓解忧,一片诚心,可昭日月。”    李公子将项子墨的文章大声读了出来。    文章念完后,全场一片寂静,诸公子若有所思,姑娘们眼中异彩连连。    在姑娘的席位一侧,杨静婉眸光诧异,小声和赵宁安说道:“先前只听过项子墨的《兴国论》,却未曾读过,现在看来,这项公子品行风流,文采倒是出众。”    赵宁安眉眼弯弯,唇边一个浅笑,并不做声。    项子墨这篇文章确实见解非凡,说到了王臣封地的税收和边疆突厥动乱之事,又委婉提出对百姓轻徭薄赋,大兴农耕事宜的建议。    但其见解宽泛,一笔带过,在最关键之处,含糊其辞。看似针砭时弊,却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不过由他一个刚入仕途的侯府公子来写,着实不易,圣上能叹三声好,确实可称得上才学过人了。    众人心思各异,相府的公子率先打破了宁静,赞叹道:“好一个三省吾身,项公子从军到政再以自身为戒,字字珠玑。此等见地,难怪为圣上所赞,才子之名确实当之无愧。”    这样的夸赞,生生把项子墨又抬高了几分,在场的公子哥儿多有不服,却说不出什么来。    众人下意识地看了看沈玦,瞧见沈玦依然如常的脸色,大多数人突然松了口气,内心也平衡了许多。    相府的许公子赞叹完项子墨,和沈玦微微示意,又牵头看向了席间姑娘们的文章。    姑娘们的笔墨,大多清秀,瞧着赏心悦目的,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    兴国之道,姑娘们大多都写了各自见解,出类拔萃的也有几份。    而户部左侍郎的孙女冯秀瑛,则另辟蹊径,未曾谈兴国之道,而是从户部谈起,说到了财政军饷和将士们入冬的棉袄,还说到了对戍边将士的崇敬,以及对北突厥连犯边境的气愤和担忧。    在一水儿的兴国文章中,她这忧国之论,便尤为突出了。    宴上众人里,相府的许公子是除沈玦之外,地位最高的。沈玦不吭声,这品鉴文章的重任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相府许公子沉吟良久,斟酌着用词,赞叹道:“冯四小姐这文章,是为以小见大,不提兴国,却句句为兴国之论,以我戍边将士为题,怜我将士之苦,冯四小姐有心了。”    话毕,相府的许公子看向沈玦,笑着问道:“世子殿下以为如何?”    闻言,众人都转头看向了沈玦。    冯秀瑛这篇文章纵然有兴国的论辞,大多却是在谈戍边将士。虽说见解独到,但京都众人皆知,锦梁王府的世子殿下戍边多年,立下赫赫战功。    说句不好听的,冯秀瑛当着沈玦的面儿,写下这样的文章,确实有讨好之嫌。    再往深了想,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保不准就有别的心思呢。    众人心下都明白,却都没说破,冯秀瑛捏着帕子,也紧紧望了过去,神情间有几分紧张,更有几分孤高的自信。    赵宁安就坐在冯秀瑛的身侧,瞧着冯秀瑛这副神情,不禁挑了挑眉。    天子赐婚,沈玦已是有婚约的人了,难不成,这冯秀瑛还想嫁过去做个妾?    赵宁安眯了眯眸子,内心隐隐有些不舒服,转而,她摸着手腕间的玉玦,眸光微转,也随着众人,看向了沈玦。    迎着众人的目光,沈玦却并未看向冯秀瑛,只和赵宁安对视一眼,眸光霎时莫测幽深。    沈玦喉咙微动,身体都绷紧了一瞬。他面无表情的移开眼,和众人淡淡地说道:“尚可。”    简单明了的两个字,平常的语气,丝毫没给冯秀瑛继续方才那个话题的机会。    冯秀瑛颇为失望,下意识地咬着唇,手中的帕子,已然扭曲的不成样子了。    相府的许公子讪讪一笑,觉出沈玦的不悦,不敢再胡乱说话,紧接着又读了几篇姑娘们的文章,缓和着场中气氛。    “兴国贵在治臣,君臣同心,国可兴盛……”    读完这句,许公子放下了归德侯府嫡三小姐杨静婉的文章,稍作点评了几句。    待拿起下一篇,他正欲接着读的时候,却猛然间没了声音,如同倏忽间,卡了壳。    众人都有点摸不着情况,俱都看向了许公子。    却见许公子顿了一下,古怪地说道:“这篇文章,只有一句。”    众人都等着后文呢,眼瞅着许公子神情古怪,都纷纷问道:“只有一句话?”    “确实只有一句话,这个……许某不好评判,大家自己看吧。”    许公子小心地摊开手中宣纸,眸中神情说不上是惊艳还是惋惜。    宣纸铺展开来,许公子感慨道:“文章确实只有这寥寥几字,但这等笔墨,力透纸背,笔走龙蛇,寻常的姑娘家可写不出。”    诸位公子哥更是好奇了,都从坐席间站起身来,看了过去。    只见,宣纸上的字迹果真笔锋苍劲,大气磅礴。    ——赫然写着一行字“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这样的笔力,不说是寻常女子写不出,换了胸有大气魄,腹内藏乾坤的男子,也该是极难写出的。    诸位公子不由得有些震撼。    再看落笔处,正是“赵宁安”三个字。    诸位公子的眼神,顿时便微妙了。    这位“倾国勿娶”的赵二小姐,他们自然听过,本以为是绣花赏景的小女儿家,没曾想,竟有如此气魄。这倒是让人狠狠的吃了一惊。    许公子笑道:“赵二小姐寥寥数字,想必自有独到的见解,可否向大家解释一番?”    诸位公子哥儿眸光闪烁,隔着席间的花海,看向了姑娘们的坐席,对赵宁安这寥寥一行字,生出了极大的兴趣。    而一直平静坐在席位上不声不响的沈玦,也破天荒了抬了头,好似突然间对某个人的文章起了兴致一般,目光直直移了过去,眸中起了一丝捉摸不透的波澜。    沈玦的眼中,满目晦涩,却尽是一个人。    就像是,他来这席间这么久,就只是为了见见某人似的,又或者,本就是因其而来,仅此而已。    沈玦这一举动,着实意味深长,在场众人,心里的弯弯绕也转了几遭。    众人都曾听闻天子指婚的事儿,却对安永侯府这名声不大好的赵二小姐不怎么看重,想着沈玦娶这么一个艳名在外的女子回家,估摸着也是当个花瓶摆着。    难不成,这里边还有旁的意思?    姑娘们的席间,霎时安静。    嫣然公主余光扫着赵宁安,将不满写在了脸上。    旁侧的冯秀瑛,也不服输的看向赵宁安,眼中满是倔强。    她觉得自己最是委屈,先前的文章费尽心思,依然没能讨好了沈玦,现下又被赵宁安的一行字抢了风头。    她早已听说了天子赐婚的事儿,自认不比赵宁安差,方才世子殿下对她拒绝的干脆,语气生冷,现下却对赵宁安这般态度,她哪里咽的下这口气?    因着赵宁安这一行字,姑娘的席间,顿时成了焦点。    嫣然公主却在这时候不合时宜地插了句话:“赵二小姐这字好看是好看,可赵二小姐不谈文章,却写来一手字哗众取宠,莫不是轻视在场的诸位公子贵女们。”    沈嫣然话音刚落,却见项子墨拉了自己一下,她冷冷一笑,只觉得项子墨偏帮外人,心里更是大恨。    项子墨心里有苦说不出,眼瞅着沈玦因着沈嫣然这话儿而愈发冰冷的目光,直骂沈嫣然不会看人脸色,觉得自己玄而又玄的仕途,愈发难捱了。    赵宁安倒是面色如常。瞧着众人都看向自己,她浅浅笑了笑,说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宁安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家国天下,谈之容易做之难。与其纸上谈兵,全作空谈,不若先管好自家事情。”    凉凉的一句话,生生打破了众人粉饰的太平。    京都诸位公子哥都是生来的富贵,不曾历百姓疾苦,也未曾走上仕途,体验为官之不易。一路顺风顺水,被胭脂风月迷了眼,只守着手里那点祖辈传下来的家当。    此等眼界,只着眼于后宅阴私事和妓子风月楼,又哪里来的勇气,大谈兴国。    开元王朝的贤臣志士自然有,比如寒门出身的当朝状元郎,素来不声不响一路官至正二品的相府嫡长子许江苏,谨守礼仪规矩的安永侯府嫡长子赵明德。    这些人,大抵是不会卖弄自身文采,来参加这样无聊的宴会。    赵宁安当年身为女帝,只是看不惯这样的风气,明知这是得罪人的事,却依然忍不住以寥寥一行字,嘲讽了一声。    点到即止。    赵宁安并未多言,只落落大方道:“我安永侯府近日事务繁多,宁安先行告辞。”    在场众人,有脸皮薄的公子,面色已然挂不住。    也有人如同振聋发聩,当真警醒了一般,面色沉重,若有所思。    赵宁安并未想着这些人领情。听得懂的,自然是好。听不懂,也无妨。    她一个安永侯府的嫡二小姐,锦梁王府的准世子妃,惹得起,也担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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