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初之不晓得嵇府的大门朝哪开,找嵇绍就只能去长安醉。 今日无事,长安醉的宾客不多。偌大的前堂,仅有零星的几张桌子坐了人。其中一桌,陈初之居然都认识。说来可能不信,王偃与太平道人徐季竟是故交。 陈初之进来的时候,他们正在聊青州的旧事,声音不大,却正好可闻。 王偃歉疚地与徐季说道:“当年在临淄是偃误会先生了。” 徐季闻言,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有些无奈,又有些习惯地回答:“做我这种事情的,被诟骂被驱逐在所难免。倒是阿偃你……”徐季顿了顿,注意着王偃的神情,“别太因此自责,你父亲的死怪不得你。其实……” 犹豫了片刻,徐季憋不住地说道:“你若是无心建功立业,重振王氏家声,做陈氏的异姓子不是件坏事。你喜欢读书、做学问,而陈偕能给你足够安稳的环境。相反,你若一定要报杀父之仇、夺母之恨,必将走上一条不归路。” “陈偕有帝王之相,而你的命格太弱,斗不过的。倒是做个玄学大家更适合你。” 王偃听了,面色不禁凝重,良久,苦涩地说道:“我明白。如今母亲已经嫁给陈偕,妹妹更是改姓,杀了陈偕,只会让她们再经历一次失去依靠的痛苦。但是,我看不爽陈家人那副自视甚高的模样,那种轻蔑、看不起的眼神,不该施加在她们身上。” “我不会与陈偕过不去,只会与伤害她们的人过不去。” 这么说,王偃是要和自己一房过不去?陈初之腹诽。她盯着王偃看了一会,想着他永远说得比做得狠的样子,好笑地摇摇头。而后,不再偷听地正大光明往里走。走到堂中,有小二迎了上来,殷勤地询问,客官几位,打尖还是住店? 陈初之听了,含笑道:“我找嵇绍。” “女郎认识我家少主?”小二不太相信地打量她。 “我姓陈。”陈初之淡淡然。 “原来是贵人。”小二顿时更加谄媚,赔笑说:“女郎稍等,我这就进去禀报。” 说完,小二如风般地跑走了。不远处的徐季听到声音,看了一眼陈初之,同王偃说:“阿偃,你陈氏的妹妹。” 徐季与陈初之有旧,他正想好好说道说道,却听王偃十分反感地驳斥,“我没有姓陈的妹妹。” 此话一出,陈初之便笑了。反正等待嵇绍无聊,她不如与这二人解解乏,遂走上前去,不清自便地坐下,怼王偃道:“阿沅现在也姓陈吧。” 她可是记得清楚王偃推她的事情。 王偃听罢,极为难堪地瞪了她一眼,骂道:“虚伪之女!” 陈初之不是很喜欢这个称呼,皮笑肉不笑地回应,“彼此彼此。偃兄你一面憎恶我陈氏,一面接受我陈氏的抚养……”说着,她看了看桌上的酒菜,价格不菲,“这些都是花的我陈氏的银钱吧?” “偃兄你啊,要是真的有骨气,就该省吃俭用点。” 几句话把王偃气得不轻。他也是世族出生,吃穿用度奢侈惯了。陈初之不说,他根本就想不到这个方面。偏偏,陈偕还额外给了他许多例银。王偃吃瘪,强掩着心虚哼了一声,对着徐季说:“偃不愿与虚伪之女同桌,晚点胡玉楼偃再与季兄赔罪。”说完,拂袖离去。 望着王偃的背影,陈初之与徐季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徐季佩服道:“多日不见,女郎的嘴还是这么得理不饶人。” 听到徐季的声音,陈初之的笑僵在唇角。她不悦地看了徐季一眼,避如蛇蝎般地往后靠,“你不要和我说话!” 徐季哭笑不得,“季也不总是说谶语的。” “反正我不太喜欢你。”陈初之坦白。 徐季却不在意,“本来我也不是很喜欢你这个丫头,年纪轻轻,心思太重。但是今天倒觉得你还挺有趣的。” 闻言,陈初之奇怪地与徐季对视,突然,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劝王偃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徐季笑,“既然是劝人的话,怎么可能都是真的?”说完,他兴趣盎然地望着陈初之,“我观你骨骼清奇,天赋异禀,要不要跟我学黄老?” “不要!” …… 嵇绍出来之时,徐季已经离开。其间,陈初之与徐季聊得尚算开心。不过,陈初之心里清楚,她与徐季道不同不相为谋。 徐季和王偃乃至交,相识于五年前的青州,也是因为徐季,王偃才开始对黄老之学感兴趣。一晃多年,王偃已经小有成就。 “你看,我一来就把你的宾客吓走了。”陈初之背对着嵇绍,正品尝王偃与徐季还没来得及动筷的美酒佳肴。 嵇绍闻言,温润地扬唇。走到陈初之面前施礼,随后坐下问道:“女郎怎么来了?” “找你啊。”陈初之抬眸,正正当当地望到嵇绍眼里。见他目光深邃,情绪没有波动,略为失落。不过,她最喜欢做的就是把不可能变为可能,于是眉眼弯弯,轻叹,“嵇先生真是愈发的丰神俊朗。” 嵇绍见她笑,亦如初见般愣了愣,随后,自寻话题,“听闻女郎与闫夫人此番不与主公同去?” “嗯。”陈初之颔首。 她没接着往后说,嵇绍有些尴尬。不得不又努力地思索起其他可以谈论的事情。但就在这个时候,陈初之没由来地问了句:“先生婚配了吗?” 这个问题直接把素来沉稳的嵇绍问懵。他吃惊了好一会,才勉强恢复和善地笑答:“没有。” 其实,嵇绍的内心是有猜测的。只是,他没想到是陈初之自己…… “那先生有心上人吗?”陈初之又问。 嵇绍摇摇头。 “先生想过多久成亲吗?” “几年后。” “娶个什么样的女子?” “门当户对。” 倏地,陈初之喜笑颜开,望着嵇绍眸中生光,“我如何?” 嵇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张嘴“啊”了一声。陈初之则不甚在意地耐心解释,“我是在问先生以后娶我如何?” “先生放心,我不是个难伺候的人。虽然还不懂持家之道,但是我可以学。” “而且先生娶我不吃亏。我是陈偕的女儿,可以帮先生挣前程。” “只不过,劳烦先生等我六年。” 女子十五及笄,方可嫁人。 陈初之说完,满怀期待地看向嵇绍。嵇绍则又在吃惊。他不可思议地回看陈初之,星眸无神,唇瓣微张,半晌,窘迫地说道:“不……不好吧……” “婚姻大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郎就这般与绍私定终生,太轻率了些。” 陈初之不以为然,“不是私定终生,我只是希望你考虑考虑我。如果你觉得我还不错,可以试着与我往成亲的方向相处。当然,假若你中途遇到真心喜欢的女子,我必会拱手让位。” “嵇绍,我不差的。” “嵇绍知道。”无论是身份地位、容貌才学,还是胆识见闻,陈初之都是女子中的佼佼者。正如陈初之自己所说,娶她,嵇绍不亏。可是,嵇绍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想要嫁给我?” “因为你好看啊。”陈初之笑。 嵇绍却即刻严肃了神情,没有接话。显然,他知道陈初之没有坦白。 陈初之见状,不得不认真起来,“你好看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我觉得你有足够的能力护住我,让我得到我想要的一生安宁。” “明明主公与你的兄弟实力更强些,你完全不必拿终生做交换。”嵇绍还是想劝陈初之放弃这个念头。他虽不能说自己对陈初之一点好感没有,但是全与情爱无关。 “可是他们护不住我一辈子。”陈初之叹息,“嵇绍,我总是要嫁人的。” “若是我做不到呢?” “那也是我的选择。”陈初之坚定,“一旦嫁给你,我就会全心全意地陪你白头偕老。” 这下嵇绍又不说话了。陈初之无可奈何,不太情愿地退步道:“如果我的这些话吓到你,你可以当作没听过,我陈初之不会强求任何人。” 嵇绍听了,叹气,“阿初,你只有八岁啊。” “先生真的觉得我的心智也只有八岁……”陈初之下意识反驳,但很快她就意识到,嵇绍对她的称呼已经从“女郎”转变为“阿初”。于是,难掩欢喜地握住嵇绍放在桌案上的左手,陈初之高呼,“嵇绍你同意了?” 嵇绍忍俊不禁,“唤我阿绍吧。”说着,反手捏了捏陈初之的五指,脸颊泛起一抹绯红。 虽然还不喜欢她,但是她的笑容和她说的白头偕老真的挺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