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初之询问裴康这些,不过是想有个人能认同她的看法,让她更有勇气一点。但对于裴康,他莫名地因此感到难过。他说不上,难过的根源到底是什么,但是,他很清楚,他不支持陈初之的决定。 如果一开始的正面回答是由于他还没反应过来,那么现在他有了足够的理由反对。 只是,现在距离刚才已经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裴康不停地偷瞄陈初之,在思考如何开口才能显得不突兀…… 而陈偕与嵇绍正在聊彼此的家世。 “按当年十常侍结为异性兄弟的事迹,阿绍你如今应唤我一声伯父。”陈偕笑意盎然地说道。 然,嵇绍并不是很情愿。他好看的眉眼因此染上羞愤,淡淡地回答:“绍毕生所盼便是匡扶汉室,先祖所为有悖大义,绍不愿与之为伍。” 这话,一面拒绝了陈偕,一面否定了祖辈,令陈偕颇为尴尬。 陈偕讪笑着,向裴康投出求助的目光。裴康随即回过神来。这会,他对嵇绍可没什么好感,因而语气不很和善地说道:“嵇兄此话有失妥当。主公与嵇兄谈论先祖,无非是想亲近亲近,嵇兄何必过激?再者,十常侍之乱虽为祸事,但若非先帝无德,任人唯亲,又怎会酿成大错?逝者已矣,不可追责。以某愚见,比起一昧地憎恶与逃避,嵇兄更应该坦然面对,拨乱反正。” 话罢,裴康勾唇,与嵇绍对视。原本,嵇绍觉得裴康年纪小,即便陈偕介绍为谋士,也不过来见见世面。竟没想到,他还真能说出点什么。而这点什么确实有提醒到他,让他茅塞顿开。遂拱手对陈偕赔礼,“嵇绍失言,还望主公勿怪。” 陈偕便顺势而下,摆手称否。 随后,嵇绍又对裴康作揖,“先生真不愧是伏凤先生高徒,眼界见识要比绍开阔得多。” 嵇绍夸裴康,裴康不好意思,只红着脸摇头。陈偕见状,笑叹,“自古人才出少年,裴卿与嵇卿令吾汗颜。” …… 接着,陈偕与嵇绍又旁若无人地攀谈起来。裴康趁机凑到陈初之耳边,无奈地说:“现在看来,嵇绍护不住你。” 裴康眼里有抑制不住的笑意在出卖他。好在,陈初之注意不到,只略为诧异地侧过脸,询问:“为什么?” 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裴康能感受到陈初之鼻腔里流淌出来的热息。热息从他的左颊一点一点地蔓延到右颊,再顺着两颊渗透全身,引得汗毛微立。这一次,裴康除了心痒,还觉得胸闷,喘不上气,牵连着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喘息,“你猜他为什么会在主公说要襄助汉室的时候立马决定追随主公?” 陈初之不笨,何况裴康已经说得这么明显了,“因为,他想要的只是汉室的天下太平?” “嗯。”裴康轻声。他怕陈初之还联想不到这其中的因果关系,又提点道:“可是主公想要也是这个吗?” 陈偕想要什么,除了陈偕自己,没人比陈初之更清楚。陈偕之所以那么说,不过是想先把嵇绍骗入麾下,他甚至可以一直骗下去,只要理由足够充分。而时间越久,他骗嵇绍做得事情越多,嵇绍就越不愿意怀疑。 “你是说嵇绍总有一日会发现他与父亲道不相同,到时候,我就不得不在他们之间做个选择?” 这样的事情,陈初之上辈子遇过。是发生在她的第三任夫君蔡集身上,蔡集是个粗人,贫民出生,真的就靠着血肉一战又一战地厮杀到将军之位。陈偕看上蔡集的军权,便把陈初之下嫁,还编了一堆凄惨的过往,让蔡集对陈初之疼爱非常。可惜,蔡集的骨子里是忠君的,当他得知陈偕的野心之后,毅然决然地站到天子一边。这就惹恼了陈偕,陈偕命陈初之除掉蔡集。尽管,陈初之下不去手,但她还是选择了自己的父亲。 那个时候,她与陈偕还没有丝毫的感情,如今若是再来一次,更不必想。 她哪里忍心看着嵇绍这般光风霁月的人去死。不过,一点困难就望而却步的话,她枉活两世,因此,面对尚且只是可能的未来,陈初之笑着告诉裴康,“万一我能改变嵇绍呢?” 也就是说,她并不准备放弃。 裴康听了,没由来地一阵憋闷,半晌,不服气地说了句,“你怎么不考虑我呢?” 这个假设,陈初之真的是想都没有想过。她对裴康的印象始终还是上辈子那个遥不可及的智士,虽然他从未看不起她,但是,他也从未正眼看过她。就算,他告诉过她该如何应对青州之战,该如何应对自己面临的困局,那也不能改变他们不交心的事实。她与裴康不应该有其他的感情啊…… 再由此回忆先前发生的种种,这辈子,她与裴康只有三面之缘,第一面,相见不相识;第二面,他为她破碎家传宝玉;第三面,他问她为什么不考虑嫁给他……裴康这是情窦初开,而她恰好貌美如花? 陈初之混迹男人堆的直觉告诉她,“你喜欢我?” 虽然这种喜欢还不能称之为喜欢,但是发展下去就不一定了。 裴康闻言怔愣。显然,这个问题难倒了他。他活到十二岁不是没有想过娶妻生子,可仅仅只是表面地想想。什么喜欢,什么情爱,那都是故事里供人消遣的素材罢了。但他又实在没有办法评定他对陈初之的心猿意马是因为什么。 想着,裴康的面色愈渐绯红。最终,他自认,“才没有。只是你长得好看,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只考虑嵇绍,不考虑其他人罢了。” “不过,你才多大啊,少女怀春也太早了吧?” 裴康总算找回自己寻常的样子。 陈初之却笑,“先生不懂,我对嵇绍可是一见倾心。” “……” …… 陈偕与嵇绍相见恨晚,一直聊到薄暮都不肯作罢。还是,主母派人来催,陈偕才猛然想起晚上的大事,遂求其两全,邀请嵇绍去府中做客。嵇绍也觉得还有话要同陈偕讲,便答应下来。自然,裴康也收到了陈偕的邀约,可是,他似乎不太舒服,黑着脸拒绝了。 等陈偕回府,内堂已经站就了王氏、闫氏和许氏三房。中间的长案更是玉盘珍馐,好不丰盛。 见有客来,王氏不太愉悦的面色稍稍和缓,上前恭迎道:“夫君回来了?” 陈偕点头,与内妇们介绍嵇绍,接着,唤陈桓之与陈章之过来,嘱咐他们往后要多向嵇绍请教,尤其是陈桓之,将嵇绍当作老师也不为过。二人恭顺地应了,随后,闫氏对家主和嵇绍见礼。闫氏笑称,大家都当陈偕不知去哪偷闲了,没想到竟寻了位仙士回来。 “是啊,真是位仙士。”小昭君许氏附和。她说着靠近施礼,陈沅之跟在她身后,偷偷地瞄嵇绍。陈沅之的眼睛本就绝美,望见嵇绍后,更露出夺目的光芒。她悄悄地拽了拽许氏的衣角,低声说:“阿娘,这个兄长真好看。” 闻声,不仅许氏,就连陈偕与嵇绍也低头看她。陈偕忍俊不禁,“我们沅之居然当着陌生人的面说话了。”嵇绍则温润一笑,盯着陈沅之的瞳谋,露出惊艳的神色。王偃瞧着,不太能接受自己的妹妹跟别人好,吃味地说道:“还不用饭吗?我要饿死了。” “阿偃!”许氏瞪他。陈偕却笑,“好好好,吃饭。”说着,竟把陈沅之抱了起来。 这一幕幕的落到陈初之眼里,就不太好受了。她怎么开始担心陈沅之这个小白兔要抢她的宠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