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尚未在天边完全隐去,五彩霓虹就一点点在尘世里亮起来。喧嚣嘈杂的都市没有因为夜幕降临而安静下来,反而又陷入到另一种热闹中去,那是都市才有的热闹。不同于白天的车流穿梭,人群涌动,夜里似乎没有那么多车,也没有那么多人。可是热闹一点也不比白天少,只是热闹不在大街上,不在公园里,甚至不在广场上。而是在酒味与暧昧飘荡的酒吧里,在激情与放纵的迪吧里,在欢喜或沮丧的餐厅里。 当然,热闹也不是属于所有人,哪怕你就生活在都市里。金文山就不在那些热闹中,至少此时此刻是这样。他背着手,脚步缓慢的在几间屋子里来回走动,一段时间里,他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又在想些什么。 几个小时以前,这里还是一个有模有样的软件公司,所有该有或不该有的设备和装饰都有,看上去还有几分大气和气派。可是现在呢,这里几乎空空荡荡,只有几张办公桌和办公椅可怜巴巴的靠在墙边,除此以外再无像样的东西。 哦对了 ,大厅一侧角落里还有一个热水器,热水器还在孤独的工作着。其他的所有设备都被搬走了,被收废品的搬走了,好像是换了三千多块钱。 一段时间以来,金文山都不愿接受现实,一个好端端的公司怎么说垮就垮了呢,而且垮的如此彻底,如此干净,不仅卷走了辛辛苦苦创下的财富,还让他和几个合伙人一夜之间都成了穷人,而且还是负债的穷人。 以前,金文山是不相信命运这个东西的,他只相信坚持和努力。在他看来,只要坚持自己的理想,并为之努力奋斗,那么理想一定就会成功,无非就是时间早一点或晚一点的区别而已。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相信,命运这个东西似乎的确存在着,而且似乎让人无法抵抗。至今他还清晰记得,两年前的那个六一儿童节,他和几个同学创办的软件公司开张了。他们个个儿摩拳擦掌,信心百倍,决定一定要干出一番事业来,一定要把公司做大做强。 事实证明,他们没有辜负自己的信心,没有辜负自己的能力,公司在一点点壮大,业绩也是水涨船高,他们都开始买车买房,过上了小资的生活。 然而两个月前,一切美好都开始坠落,速度极快,让人防不慎防。起因是一个决策失误,他们放弃了一个相对稳定,但收益较少的项目,而把所有精力投入到一个大项目里。如果这个项目成功,那公司肯定会上一个档次,以后的路就更好走了。也许是急于求成,也许是实力还不够,亦或许是命运的安排,这个项目他们失败了。 首先,他们没有在规定时间里完成任务;最要命的是,质量没有达到对方要求,这都属于合同的严重违规。尽管几个人说尽好话,甚至是苦苦央求,但是对方不再有任何商量余地,毅然终止了合同。如此一来,所有投资都打了水漂,公司一下子陷入窘境,连员工的工资都发不出去。几个人抵押房产,卖掉小车,好不容易才把亏损补上。哪知道钱款刚到账,其中一个管财务的合伙人就卷款跑路。如此一来,剩下的几个人再也扛不住,公司也就彻底垮了。 这套房子明天就将租期到期,文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来这里,是想触景生情回忆曾经的辉煌,还是想体会和铭刻更深的沮丧与无奈?或许两者都有吧。文山来到曾今属于自己的那间办公室,他拉过椅子坐下,点上一支烟,自言自语道:“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在越来越浓的烟雾里,他又不停在心里问,以后怎么办,还有机会重振旗鼓吗?他并不缺乏积极向上的精神,也不缺乏干事的劲头,可是他却有些怕了,不敢再去想创业的事情,甚至不敢去想找工作的事情。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离开上海,离开朋友圈,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呆一段时间,也好平复一下压抑与苦涩的心情。 可是能去哪里呢?他现在没有家,没有亲人,甚至没有一个交心的朋友。说他没有家和亲人也不完全对,河北某地孤儿院就是他的家,那里有把他培养和照顾大的秦妈妈。可是他不能回去,他不能让秦妈妈知道自己现在的落魄,不忍让秦妈妈再为自己担心难过。他是一个大男人了,快乐可以与秦妈妈分享,但痛苦必须自己扛。 他也并非没有交心的朋友,那几个同学就是,只是跟他一样,他们同样身处困境,同样为前尘焦头烂额,同样心情低落。大家的痛苦是一样的,如此一来还怎么交心呢,无非是大家一起抱怨,一起沮丧而已,何来开导和纾解。本来大家约好,今晚一起吃个散伙饭,就用那笔卖废品的钱。可是他没有去,不想去,散伙饭,听起来就不吉利,好像饭后大家就生死不相往来一样。 在他看来,他们几个是同学,是合伙者,但更是兄弟,不管以后怎么样,大家还是要延续情谊。他原本还有一个交心的人,那就是他的女朋友,也可以说是未婚妻。可是他现在有些不敢确定,丁语艳还是不是自己的女友?说是吧,可这些日子以来,她总是对他若近若离,时常是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偶尔通上话她总是说自己忙,忙的都快累死了; 说不是吧,可是他们又没有发生任何矛盾,更没有半点争吵,且婚约就在一个月后的国庆节。 文山想过很多,但始终没有想明白,语艳为什么突然就变了,变的不再柔情,不再撒娇,不再话多。她的所有闪躲与沉默,文山都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更多还是迷惘。语艳是个好姑娘,这一点文山可以肯定,她温柔大方,性子直爽,从不爱慕虚荣,否则他们又怎么可能走到一起呢。所以文山从来没有把语艳的突然转变,与自己的仕途不顺连在一起,这种揣测会让他感到自己可耻。文山不止一次想要问语艳一个明白,可是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下,他不想让语艳为难,更不忍伤害她,伤害他们之间的感情。所以他选择等,选择煎熬,选择承受所有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