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触感,自双目逐渐蔓延至全身。
意识渐渐消退之际,无数的画面从她眼前流水般掠过。
五岁时偷偷溜出别院,被师父忽悠着成了他的关门弟子;七岁时,容远面色泛着病态的白色,却依旧挡在她面前,替她承受了一记罚鞭;十四岁时,被楚家接回长安,被迫替嫁……
嫡母看着她时目光里的厌恶;嫡姐的笑里藏刀;姜侧妃向她请安时眸底的怨恨……
那些零碎的记忆浮光掠影一般从眼前闪过,只余满目的黑暗。
楚燕燕无意间触及腰间的玉佩,这是容远在她十岁生辰时送她的。
据说被开过光,可以护她一世长安、长命百岁。
一世长安、长命百岁……
楚燕燕心中忽然涌起一丝不甘。
她这一生做错了什么?容远又做错了什么?
他们做错了什么?
凭什么就这般死在冰冷的雪地之中!
凭什么……
*
“小姐,小姐?”
楚燕燕睁开双目,眼角泛着泪花。梦境消散后,惨淡的情绪在脑海中徘徊,令她久久不能回神。
“吱嘎”,卧房的漆木花格长窗被轻轻推开,春日清晨的阳光伴随着草木的芬芳照入室内。
楚燕燕不适地皱皱眉,将手放在了额头,坐起身:“茯苓,什么时辰了?”
声音带着初醒后的沙哑。
茯苓用热水浸湿的帕子轻轻拭去楚燕燕眼角的泪痕:“卯时了。小姐,奴婢瞧着您已经一连数日梦魇,怎么睡都不踏实。要不奴婢今日出府抓几副安神药……”
“别,”楚燕燕开口打断她,“安神药那么苦,喝了以后,我晚上更睡不好。”
茯苓将帕子扔回热水中,抿嘴轻笑:“姑娘,您这怕苦的性子真是数十年如一日。每次喝药都要人跟在后面哄,也就只有容公子……”
提及容远,茯苓住了嘴,下意识看向楚燕燕。
姑娘来长安前,才和容公子吵了一架,也不知现下消气了没。
她欲开口再说点什么,却见楚燕燕缓缓站起身,扯过漆雕红梅屏风上挂着的外袍,披到身上。
楚燕燕坐到梳妆台前,看着自己铜镜中流露着少女风华的模样有几分恍惚。
数日前,她再次睁开双目时,便躺在了楚府的闺房中、回到了十四岁被楚家接回长安的时候。
楚燕燕垂首打开铜镜前的檀木匣子,里面是一块色泽莹润的玉佩。
正是当年容远送她的十岁生辰礼物。
她不由失魂问道:“今夕是何年?”
“宏正二十三年,您已问过多次,是有什么要事吗?”
楚燕燕摇摇头,轻轻抚摸玉佩上的灵芝图案,触手即凉,纹路凸起,质感丰盈。
温凉的触感提醒着她一切都是真的。
她真的回到了过去。
良久后,楚燕燕放下玉佩,暗暗下定决心。
既然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那她一定要设法改变她和师兄的命运。
珠帘外传来橐橐的脚步声。
楚燕燕抬眸望去,见一身量高挑的少女走进了门,眉宇间含着几分薄怒。
看到楚燕燕的时候,她微微顿了顿,调整好面上神情,才放下手中的珠帘。
珠串相撞,发出玲珑的声响,彰显着来者心中的愤然。
楚燕燕瞧见几乎被她捏变形的食盒,挑了挑眉,笑道:“来让我猜猜,今日是被加了料的白米汤或小米汤?还是那半生不熟的加料包子?”
冬葵幽幽地睨了她一眼,将手中食盒往桌上一放,愤愤地取出早膳。
“小姐,您自己看吧。”
大漆方桌上放了一碗没有几粒米的白粥、小半块干得裂开了的高粱馒头、还有一碟结着盐块的脆黄瓜。
茯苓端起白粥闻了闻,唇边笑意微讽:“呵,他们还真是执着。”
日日往膳食里下药。
楚燕燕原封不动地将早膳放回了食盒,笑眯眯地看向茯苓、冬葵:“好东西要有人分享才快乐,走,咱们去慈安院和祖母一起用膳。”
改变命运,当从改变在楚府的地位做起。
她楚燕燕可是并州一霸,怎能任人可欺呢?
抚上外袍袖口处粗糙的针脚、劣质的花纹,楚燕燕唇角微翘,双手用力往两边一拽。
“刺啦”一声,左边的袖子被她硬生生撕下来一截,徒留一小段线头在空中可怜巴巴地摇曳。
楚燕燕眉眼一弯:“茯苓,劳烦你帮我缝一下,不要太结实,但要看不出接口。”
语调悠然,带着几分小兴奋:“要快,我等会穿着去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