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时辰不早,外面冷,你脚下快些,小心着凉。”
“好。”
静香点头,将披风裹得更紧,逐渐有淡淡的草药气息一点一点将她的身子缠绕,仔细护在当中,秋夜已至,不见寒冷。
这一晚,静香难得入梦。
隐约一季秋夕夜,皓月当空,城南石籽街市集热闹非常,人声喧嚣,花灯处处,她提着手中一盏,且行且住,忽瞧见两个半大孩童,一个着青色衣衫,伏在另一个背上,似已疲惫欲睡,却还强撑着精神向她问路。
“敢问小娘子,城西通和巷如何走?”
“直走出了街口右转,穿过西大街,就是了。”
“多谢。”
那孩子点头,背着他的那个一身黄衫,小厮模样,面有难色。
“少爷,我怕等下还是得绕晕了。”
“无妨,我再问就是。”
静香将他二人瞧了许久,觉得眼熟,问题亦熟。
“我家住通和巷,恰随你们同去。”
“如此,甚好。
黄衫小厮面上雀跃,青衣孩童已困得睁不开眼睛,却还不忘道谢。
“有劳小娘子带路,感激不尽。”
“顺路而已,举手之劳。”
静香手执花灯行于前,黄衫小厮背负青衣孩童随于后,她时时回头,只见那青衣孩童原本困极,此刻却睁大眼睛愣愣地将她望着,忍不住掩口而笑,惹得他两颊微泛桃色。
不知不觉,脚下路渐开阔,人渐稀疏,她入了通和巷,停在一处宅院之前,亲眼瞧着两人上前叩门,青衣孩童已睡熟,唇角尤含浅笑,心中似是满足。
不多时,大门洞开,内里灯火通明,一赭衣老妇匆匆招呼两人进入,本已准备关门,忽然回头将静香看在眼里,笑着唤道。
“阿香,怎的还不进来,出门许久,竟已不记得家在何处了吗?”
“嗯,就来。”
心中忽然一片通明,静香点头应下,眼前却渐做模糊一片,街巷、宅门、灯火俱不见,她脚下踏出,前路已作万丈深渊。
骤然睁眼,静香坐起大口喘息,卯时将至,天光晦暗,外间雨声阵阵,她匆匆换过衣衫,推门欲出,却是停步。
风过庭院漫卷雨幕,一紫衣少年立于檐下,衣衫半湿,回头看向她,唇角依旧是一抹似笑非笑。
“小娘子,昨夜秋雨忽至,屏山道路难行,书院休沐,我且借你这一处暂避风雨。”
静香眸色一沉,问道。
“文公子此番,可是随柳先生一道过府?”
“不错。”
文昊点头,打了个呵欠。
“秋夜寒雨,易致沉疴急转,四更天府上管家翁去济仁堂相请,将我一并吵醒,索性跟来,直到现在一口茶饭都未用过,小娘子但有何事想问,不若先引我去填饱肚子再谈。”
指尖紧紧扣入掌心,静香回身取了油纸伞。
“文公子,且随我来。”
“好。”
抬步行于雨中,静香心口微凉。
“文公子,可曾送至亲之人离开?”
“什么?”
耳边声音落于风中,不甚清晰,文昊停步,静香看向他,眼中有一丝决绝。
“没什么,我知少爷的病治来不易,但有任何我可做的事,能尽之力,我都愿意一试。”
“当真?”
“自然。”
“你家少爷身负痼疾,一则天生不足,二则后天失养,病势非一日而成,悉心调养亦需一世之工。
唇角笑容收敛,文昊面上是少有的认真。
“需得精通医理,兼怀仁心,耐得住性子,陪在他身边,你可愿意?”
静香点头,并无一丝犹豫。
“我愿意。”
“医者一道,行来艰难,需得日夜苦读,寒暑不辍,经年累月,哪怕所学枯燥繁琐,索然无味,亦不可放弃,你可愿意?
“我愿意。”
“还需摈弃男女大妨,无论世人善恶贫富贵贱,皆平等以待,哪怕仇人在前,心中恨意滔天,亦不可以所学之术报复,你可愿意?”
“我愿意。”
“亦需心若磐石,世人或褒或贬,皆不留于心,行事或成或败,皆不言悔,你可愿意?”
“我愿意。”
黛色衣摆几近湿透,寒气沁染,静香全无所觉,文昊沉默片刻,再问。
“若要你离开眼前这处安乐容身之所,远去千里之外,漂泊江湖,非学成之日,不得归,小娘子,可愿意?”
“我…愿意。”
点头应下,静香心口有一处却骤然一痛,她咬紧下唇,看向文昊,面色隐隐透着苍白。
“文公子所说的千里之外,可是在燕云?”
“不错,渤海郡涵渠山景玄峰医圣门下,如今执掌之人正是家师薄言,我本是他关门弟子,月前,他却忽然改了主意。”
文昊将静香的神情尽收眼底,缓缓道。
“他常年外出云游,明岁春回将返山门,盘桓月余,只求再添一名女弟子,以一身医术倾囊相授,小娘子,你可愿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