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有所成,即是礼到。”
谢家康抬手扶起静香,笑着摇头。
“入了书院,多是行礼的机会,在家中且免了罢。”
“少爷宽厚。”
静香站直身子,脚尖悄悄踮起,上下微微悠荡,仿若如此她整颗心就能飞起来,只是,拖后腿的从来都是肚子。
咕噜—咕噜—
谢家康掩口轻咳两声,将桌上一碟绿豆糕推到她手边。
“午时早过,你怕是已饿到前心贴后背,今日却馋书馋到废寝忘食,当真进益了。”
一块绿豆糕此刻就在唇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静香别过头去,恰巧见谢晋站在门外偷笑,她转而回头,将糕点整块塞进嘴里。
谢家康摇头,斟过一盏茶递在她面前。
“慢些,整碟都是你的。”
“嗯。”
“记得喝茶,压一压甜腻。”
“嗯。”
“别吃得急了,稍后还有午饭。”
“嗯。”
小丫头脑袋越埋越低,如馋食的猫儿,谢家康唇边的笑渐深,锦城的夏从来不短,这一季,他却不再觉得难熬。
对静香来说,这一夏,仿佛一眨眼就过去了。
这突然闯入的陌生世界于她之间一直隔着扇门,厚厚一卷四国志恰是一把钥匙,她推开这门,看花不再是花,看树未必是树,唯独看人依旧是当初模样。
谢家康选定的书自最初的游记、杂谈,到后来的史书列传、百家经典,再到诗词歌赋、曲谱算经,不贪多,但求精,每一本皆由他详尽批注,细细讲解,静香听来,不觉晦涩深奥,只觉生动有趣,与他一问一答,时间匆匆而过。
七月流火,城郊林泉、方山两处庄子上的佃农收过小麦,并未闲下,顶着烈日将附近山林清出整片,只等三伏一过,便可埋竿育竹。
待得李思、刘莘两位管事再次踏入听雨轩,静香下笔落字已见方正,谢家康手中一卷茶经恰翻至一半,谢晋依旧做那接引小厮,领着两人上前。
“李思(刘莘),见过少爷。”
谢家康抬手。
“时节炎热,你们此刻前来,实是辛苦。”
“少爷体恤。”
李思拱手,率先开口。
“去岁末大雪,今夏麦子收成好,庄户人家手有余粮,又添新差,做事无有不卖力的,只是…”
“只是什么?”
李思面有难色,似在斟酌,刘莘近前一步。
“少爷,开山之时庄内各户出力不一,工钱却按日而结,无甚区别,此刻时日尚早,并无人提出异议,然,久必生事,今后林生器成,更是如此,不若及早理出个章程,防患于未然。”
“此言不虚。”
谢家康放下书册,垂眸思索片刻,抬头看向两人。
“依你们所见,当如何?”
李思看了刘莘一眼,道:“我二人思量再三,若按出力之人多寡而算,再以年纪或青壮或老幼而论,工钱日结,当可平悠悠之口,然,似非上策,特来求少爷指点迷津。”
李思话音落,刘莘同他一般拱手而揖,目光却落向一旁执笔伏案的小小身影,谢家康掩口轻咳一声,他收回视线,静香停笔,近前奉茶。
“少爷,银线菊清热去火,正好拿来润润嗓子。”
“也好。”
谢家康点头,接过茶盏。
“今日话说得不少,是有些累,阿香,且想想可还有旁的法子?”
静香思索片刻,双眼弯弯,梨涡浅浅。
“少爷,阿香年幼,见识浅薄,只知若有龃龉,世人多半向着自家人,少有胳膊肘朝外拐的,是不是?”
“自然。”
“既如此,若把分摊一事甩给自家人去料理,岂不省却两位管事诸多心烦。”
刘莘蹙眉,不解。
“此话,何解?”
静香对着他一礼,道。
“刘管事细想,山林偌大,若是能分而治之,各户自愿认领,订立契约,看护料理,日后林成,制器等一应贩卖所得,皆同庄上依约分成而结,试问有哪户人家不会尽心尽力,如此,管事亦少了难断的家务事缠身,何乐而不为?”
刘莘愣了片刻,眼中有惊喜之色,正要开口,被李思一把拉住,谢家康将盏中茶汤饮去小半,再是点头。
“阿香这盏茶好,法子更好,两位管事要谢你,庄上佃农日后得了财帛,也要谢你。”
“阿香所学得自少爷教授,所言如有助益,全是少爷教导有方。”
小丫头两颊梨涡深深,谢家康抬手理过她额前碎发,将她眼中藏着的得意瞧了个清楚,不觉莞尔。
“顽皮。”
刘莘沉默片刻,不顾李思在一旁不停使眼色,自怀中取出一卷竹简,双手奉上。
“我年近不惑,却得少爷身旁这位小娘子几番点拨,心中感激,愿将家中所藏古谱一卷送出,供小娘子闲来赏玩。”
谢家康微微一怔。
“何曲?”
“桃叶。”
谢家康唇边笑容渐淡,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小丫头不过总角稚龄,竟已有人早早惦记上了。
他看向静香,只见她一双眼睛睁得老大,直直盯着那竹简,就差将一个“馋”字写在当中,不禁摇头。
“阿香,且收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