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飘起了雨,柷风很庆幸能在山野里找到这样一间能勉强避雨的地方。 玹筝病了三天,睡着的时候喃语着梦话,醒着的时候止不住地哭,整个人就像失去了灵魂,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直到第三天的夜晚,她突然坐起来,惊醒了一旁也不怎么睡着的柷风。柷风连忙问道:“你、你好一点了?” “柷风,我决定了。”虽然她看起来清醒了,但还是软弱无力,“柷风,我解开你的封印,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用管我的事了。” 柷风一下就僵住了,他早已忘了这件事,当然与其说是忘记,不如说是不在乎,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他又能去哪儿,去夺回曾经的霸主之位吗?给天下带来灾祸吗?还是说继续过晒太阳的悠闲日子,然后像神明淡然注视着世间发生的一切? 黑色的发丝从肩上落下,他左脸上透着黯然的血纹,他摇了摇头,定定地问道:“筝儿,玹朔给你讲过我的故事吗?” 这话让玹筝充满了疑惑,她道:“什、什么意思?” “也不管他讲没讲过,反正你也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是天下的祸害,人们皆道连神明都奈何不了我,你觉得你的老祖宗能在自己毫发无损的情况下轻易把我给封印了吗?” 玹筝愣愣地摇摇头。 “而且就算我走了,按照夙琬那种脾气你认为她会放过一个可能威胁到她的魔物吗?” 玹筝又摇摇头。 “这就对了,反正我都要跟夙琬打一架,还不如现在帮你跟她打一架。” “可是你一直都想解开封印啊……” 柷风笑笑,道:“你小时候也不闹着要铲平幽山吗?” 不知是头晕还是怎么的,玹筝竟不知如何反驳。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玹筝再一次问道:“你……真的不走吗?” “真的不。” 再一次得到肯定的答案后,玹筝便缓缓躺下,柷风以为她累了,自己也准备倒回去睡一觉,结果头还没着地,背后又传了软软的声音:“你真的不走吗?” 你真的不走吗?我相信了啊…… 叶鸾睁开双眼,似乎还处在梦中一般,好一会儿才渐渐找回意识。她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适才的梦境,它实在过于真实,叶鸾感觉自己能闻到茅屋的霉味,触碰到坚硬的地板,还有那种生病时的无力感。 最重要的是类似的梦她已经做过很多很多次了,每一次都像在现实中实实在在地经历着一样,仿佛是她的记忆,但故事总是发展不了多久,她就会突然醒过来。醒来后她总会试图去捕获每一点细节,但梦境却总是逐渐模糊,然后她便只记得几块碎裂的片段。 如果偶尔一两次或许便随着时间淡去了,但这些年来不断地梦见自己作为那个叫作玹筝的少女的事,还有那个男人,叶鸾记得那人,那个在她小时候姗姗来迟却又过早离开的人,在种种绝望的时候她也曾对柷风有所埋怨,但转念一想又何必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只相处了几天的人身上呢?虽然她不懂为什么自己会做这样的梦,她甚至想过自己会不会是玹筝的转世。可是就算是这样又如何呢,柷风离开之后叶鸾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况且暗石把她看得很紧,她根本没有时间去挖掘一个虚渺的梦之后的事。 叶鸾便不再去思考梦境,此时窗外天色已有些蒙蒙亮,她想起了昨日与紫牙乌的约定,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穿好衣服出了门。 此时张家的仆人们已经忙作起来,为了不引起怀疑,她尽量避开了来往的仆人,绕了好一段路才到了厨房所在的院落,远远地便看见紫牙乌已经在后门处等着了,她立刻加快了脚步。 “还算准时啊水玉姑娘。”紫牙乌嘴角挂着一丝不明意义的微笑,令人有所不适。 “那就好,我还以为我迟了呢。”叶鸾稍稍理了理被晨风吹拂的发丝,“那么,你是有什么事告诉我吗?” “自是有事,不过此地不方便。”他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收拾起一些柴刀之类的东西,“我去跟福儿说一声,我带你在周围走走。” 说完,紫牙乌便进了厨房,果然一句话的时间他就出来了,“走吧。” 于是叶鸾便跟着紫牙乌离开了张家,又走过几条街,穿过一段郊野,进入山林之中,再走过一段山间小路后,紫牙乌才停了下来。 他一回头,便看到叶鸾离他两米之外,眼神中似有一股杀意,紫牙乌摇摇头,笑着说道:“水玉姑娘不要把我当仇人一般嘛,就算我要对你做点什么我也不敢啊,谁敢动比自己强多少倍的人啊。” 叶鸾稍稍离紫牙乌近了一些,但依旧保持着警惕,紫牙乌无奈道:“算了算了,刚见面不久难免要谨慎一点,我理解姑娘。” “在张家不好说事,在这荒郊野外孤男寡女的好说事了是吧?”叶鸾冷冷地说道。 紫牙乌大笑道:“哈哈哈!姑娘把我当什么人了!虽然话是这样说了,姑娘还是太稚气了啊。” “要说快说,我可没时间跟你在这儿玩笑。” 紫牙乌一看叶鸾有些怒了,立刻安慰道:“哎,水玉姑娘可是暗石的高手,竟然如此不懂得隐藏自己的表情吗?” 叶鸾听此话,只得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平静的脸色。 紫牙乌见叶鸾平静了下来,又继续道:“对嘛,看这幽静山林,时有悦耳鸟鸣,却又不知鸟在何处,我们就得如此学会隐藏自己。有时候你以为你寻到了鸟的方位,可等你的不过是晃动的树枝。” “你到底要说什么?” 紫牙乌并没有回答叶鸾的问题,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生灵都有避开危险的本能,为此它们所习得的基本本领就是将真实的面目埋藏,有时甚至是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水玉姑娘,你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叶鸾心中微微一震,但未等她说话,紫牙乌又接着说道:“不过,现在我要为保护自己把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吐露给水玉姑娘了,根据我长久的观察和了解,我是相信水玉姑娘的,如果姑娘不信任我,就当出来听我发发牢骚吧。” “想必姑娘被暗石管得紧,几乎是不知道暗石的藏得最深的事的,很正常,因为我知道得也不多。”紫牙乌转过身,抬头看着温煦的阳光从叶间撒落,“不过我知道在当初暗石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组织,它的领头人,就是我们都知道的黑曜,据说是神明养大的,曾如神明一般心怀慈悲,立誓要拯救世间一切苦难之人。 “而那时,我的妻子被一狗官害死,我也差点死在了牢狱之中,于是暗石把我救了出来,我也发誓要为暗石做事,为世间苦难之人尽力。” 紫牙乌说话的语气极为平淡,好像在叙述着别人的故事:“可是有一件事的发生,却改变了整个组织。我们以为只是平常的一次任务,我们以为杀掉了恶官,我们以为救下了整个村的人,可没想到在那天晚上,村民们竟联手起来打算杀掉暗石的人,只因他们以为当时执行任务的人身上有钱财可搜。 “这只是个开端,黑曜不知为何,开始执着地相信只有诛掉世间一切不和谐的因素,天下才会走向真正的太平,而且他开始渴望强大的力量,你就是受害者之一。” 穿云并不在叶鸾身边,不过她却是回想起了那时的恐惧与痛苦,看到她沉默的模样,紫牙乌问道:“水玉姑娘,你不觉得你杀的人太多了吗?他们真的就必须死吗?” 不听此问,叶鸾也早就不悦于暗石的所作所为,在她眼中,这就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反世组织,她永远也忘不了这个组织在她失去父亲之后,又强硬地将她与母亲分离,逼迫她去杀人,无论坏人还是好人,她只能为了远在幽山的母亲的安全,机械地听从命令。 “想必姑娘与我同样的想法吧。”紫牙乌转过身来,他扮成了柴夫的模样,而且已近不惑之年,那抹笑意便更有令人胆颤的恐怖,“那么姑娘想诛灭暗石吗?” 叶鸾眼神瞥向一边,冷冷道:“说了这么多,你就是想让我加入你的组织,然后再去杀人?” 紫牙乌又摇头,笑道:“姑娘是想就杀这么几个人,还是想杀一辈子的人?” 叶鸾当然是选择再也不杀人,她确实有过逃离暗石的念头,可是在脑中构思了千百种方法,无一不被自己否定。 她很强,也很弱。她依靠着穿云强大的力量,却又没有与暗石作斗争的计谋,稍有疏忽,她和母亲都会死。 于是叶鸾回答道:“你刚才说得对,我暂时还不敢相信你,我会我自己的判断,来选择是否加入你们,不过我绝对会把今天事埋藏在心。” “那就好,至少水玉姑娘不是绝对地拒绝了我。水玉姑娘,我们就差你一个人了。”紫牙乌缓缓说道。 张慕瞻拿着书走在回房的路上,看见福儿和几个小丫头围成一圈正在开心地说着什么,他经过的时候故意咳了一声,吓得几位姑娘立刻一排站好行礼。 “你们几个围在这儿说什么笑呢?让管事看见又得挨骂了。” 还是福儿比较大方,她马上应道:“多谢公子提醒,我们马上就去做事。不过……公子得去提醒一下夫人,别让黄二大叔把阿鸾小姑娘拐走了!” 一说完这话,几位姑娘又不由得掩面轻笑,张慕瞻不解,又继续问道:“这是为何?” 福儿笑道:“今天大清早的,黄二大叔就来告诉我,他要带阿鸾姑娘出去走走,在附近熟悉熟悉,手上还拿着柴刀之类的东西,不是我们瞎猜,是我们都觉得黄二大叔对阿鸾姑娘不一般的好呢!”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知道了,等我有时间就去跟母亲说一下。”张慕瞻面带笑意,“如果能促成一段姻缘,倒也不错是吧?我便先走了。” 说完他便拂袖离去,姑娘们却又聚回去说笑,直到不远处真的出现了管事的身影,才散开去做自己的事。 张慕瞻漫不经心地走着,突然想到了什么而停下了脚步,略一思索又摇摇头,笑着加快了步伐。 将有一段时间不会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