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浪被带往一处,只见那处中心有暗影缓缓而起,青色的光将湖中的人护住,而地与水也平静了不少,再随着一声吟潇,一条青龙赫然挺起,傲立于天地之间,俯视着苦难众生,车轮般巨大的眼睛透露着无尽的悲伤,然后它徐徐抬头,注意到了柷风与坠天石。 霎时间,龙身散发出刺眼的光芒,如利刃一般向坠天石穿来,柷风急急躲去,仍被光芒所伤,那光芒带来的力量,不仅具有极其厚重的清气,最关键的是它混合着神之力,能消灭世间绝大多数魔物。 柷风身上有封印,而且在幽山受清气绕身几百年,但依然猛吐出一口血,好在尚无大碍。而另一边,坠天石之灵欲逃离,却被龙光阻挡住而动弹不得,只能借着自身魔气负隅顽抗。刚诞生的灵,即便拥有毁灭的力量,在千年神兽面前,还是太过渺小,何况还有封印,不过一会儿灵体便被强光化散得灰飞烟灭,而有压倒性优势的神之力,使坠天石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石头仿佛再一次沉睡,黑气散尽后,直直坠下,一道白影急速而过,在坠天石落入千翠湖前将它拿在手中。 正是传闻中的楚姑娘楚清月。 感觉到一切恢复正常后,青龙沉吟一声,又慢慢落下巨大的身体,最后再次消失在湖中,此时余剩的,是阴云笼罩的天空下,湖水退去后的狼藉中,人们失去至亲之人的绝望哭喊。 随后柷风便和楚清月,带着平静的坠天石,回到了幽山。 一瞬间的激动,又变为了失望,还增加了对未来的恐惧。唯一能想出来的方法,就这么失败了,还导致冷家遭遇了如此变故。另一边幽山外不断有消息传来,虽然有陌家在抵抗,然而发生不少惨剧,夙凄和夙琬,师徒二人凭着坠天石之力已将平和的尘世变成了修罗场,到处都是死亡、背叛、罪孽,还有毁灭。 而一切都源于玹家医者的仁慈之心,却让夙琬冥冥之中与坠天石产生共鸣,而夙凄多怕也是被蛊惑,渐渐步入歧途。 玹家,注定要为这场悲剧付出代价。 所有人都自知,归清血阵的启动已经无法避免。 玹朔将自己关在屋内,一连几天,就算是陆撷梅,也被拒之门外,只有仆侍送去饭菜时,他偶尔会开门接一下,但也所食甚少。第五天的时候,他终于唤人请楚清月和柷风进了屋,然后又将木门重重关上。 玹筝照例悄悄过去偷听,虽然长这么大没学到什么东西,但是偷听这种技能倒让她练得炉火纯青,若非武道高手,一般还真没人能发现她。 她刚凑过去,就听见了让她几乎忘记呼吸的事。 “楚姑娘,启动此阵已无法避免,幽山的后事就拜托你了。至于柷风……” 玹朔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轻轻咳了咳嗓子,道:“柷风,我希望你能带筝儿离开,归清血阵会夺走多少人的生命,夺走谁的命,没有人知道。可是私心还是不希望筝儿就这么死了,而且玹家在其他地方还有人,玹家不能就这么亡了,我想,还是让筝儿继承家主之位,你带她去陌家找陌商帮忙,联合其他人重振玹家。” 柷风冷笑道:“哼,那玹瑟呢?玹家其他人呢?你不怕如此之举让他们心生怨气?” 玹朔长叹一声:“我已愧对天下,愧对玹家,本应携妻儿以命抵罪,留下筝儿不仅是私心使然,而且蛇头杖本来也早已认定她为下一任主人,何况小瑟虽然听话,但还太小,且处事多有愚笨之处,其他人要怨,就由他们怨去好了,如果怨气太重,那又要拜托你们了。” “那我又凭什么帮你呢?” “把筝儿送到陌家之后,就让她解去你身上的封印吧。” 玹朔最后一句话,让柷风心头猛地一紧,当初临危之际获得了玹闵的帮助,却不料那老头封印了他的魔气,虽然对他没有什么伤害,却压制了他不少能力,可以说现在的他除了控制浊气几乎一无是处,留在幽山不仅为了报恩,更是封印在身。此话虽好,但他还是反问道:“不怕我又祸乱世间?” “几百年来,你为了报玹家祖先救命之恩,已经做了太多事,反而是玹家越欠越多,这样算是一种偿还吧,而且我相信你。” 相信?倒不如说是这些年来封印和幽山的清气淡去了柷风对杀戮的渴望,帮玹家做事也是自己太过无聊,不过既然能解去封印,重获自由,自是再好不过。 “那么,一言为定。”最后几个字提高了音量,仿佛是故意说给门外的玹筝听一样,然而玹筝已经彻底愣住了。 平时那么严厉的父亲,现在却只让女儿活命,可是要她那么自私地离开,看着自己的家人朋友就这么死去,怎么做得到…… 玹筝几乎是没有任何思考地推开了门,全身止不住地颤抖,泪水早已湿了面庞,哭腔让话语有些模糊:“不……爹爹……我不要一个人走!” 见女儿这般模样,料想她必已将事都听了去,玹朔没有如往常般指责,只是大步走向玹筝,轻轻扶住她摇晃的身子,然后将她抱入怀中,双眼注视着门外灰暗的天空,缓缓说道:“筝儿啊……爹爹也舍不得你啊……如果可以的话……爹爹宁愿以自己一个人的性命去祭阵而不是葬送整个玹家啊……” 玹筝抬起头,紧紧抓住父亲的手臂,哽咽道:“爹……还有方法对不对……不要启动阵法好不好……” “筝儿……你已经长大了……”玹朔轻轻拍了拍玹筝的额上,眼眉似是被岁月磨砺而显得紧皱,“好了……不要哭了……” 就像在玹筝小时候,父亲经常会这样安慰她不要哭。犹记得在一年严冬之时,吟夏苑仅有的一两株梅树开了花,花心向瓣尖由梅红渐变成雪白,小小的一朵一朵绽满枝头,那时的玹筝还小,够不着梅花,于是妄想从树干爬上去摘花,结果竟压断了细瘦的枝干,整个人直接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头血迹吓坏了母亲,好在玹家本就医药世家,最后连一点疤痕也没有留下,但当时玹筝自己才是最直接地受到了惊吓,再加上疼痛难忍,一直不住地哭泣,玹朔便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慈笑着说道:“好了,不要哭了。” 这招往往使玹筝越哭越厉害,但此刻她的哭声却渐渐弱了下去。玹朔看着女儿满面泪痕,突然放开了手,转过身肃然说道:“玹家长女玹筝听令!” “在此将玹家族传之物蛇头杖交让,汝将接任家主之位,望汝能承担家族之重任,力挽危局,并不忘玹家之本,悬壶济世,救死扶伤!” 点点幽光萦绕在玹筝的右手间,渐渐现出了一根黑色木杖,木杖一端精雕细刻,是一条蛇盘绕而上,蛇头向前,眼神锐利,嘴里吐着信子,看似骇人,却蕴藏着玹家的所有术法和强大的治愈之力。 家主之位已转交完成,玹朔依旧没有看着玹筝,只是说:“柷风,把筝儿带走。” 一听此语,玹筝几乎濒临崩溃,绝望地哭喊着:“不——!” 柷风走到她面前,道了句抱歉,在她眼前挥了一下手,玹筝便疲软地沉下身子,睡了过去。柷风将她抱起,又对玹朔说道:“定不负期望。”然后便转身离开。 楚清月也低身行了一礼,带着歉意道:“玹家主,此番是清月无能,您所托之事清月必尽力以付,愿神佑玹家。”说罢,白衣女子轻起羽衣而去。 屋内又再次恢复了寂静,玹朔终于忍不住,眼角一滴泪悄然滑落。他长叹一声,缓缓道:“撷梅啊,进来吧。” 站在门外良久的陆撷梅却并没有踏进屋,只是说道:“还是你出来吧,我们去看看梅花。” 玹朔楞了一下,然后跟着妻子走到了吟夏苑的梅树下。不时吹来的寒风冰冷刺骨,坠天石带来的浊气让人几乎无法呼吸,然而梅花还是开得那么好,如同女子白皙的面庞搽脂后透着红晕,那么地温柔,但绝对不是娇弱的女子,因为它在寒冷中傲立于枝头,丝毫不屑于北风的威胁。 “不知不觉,又到了这梅花盛开的时候啊。”玹朔看着梅花,微微笑着,似乎想到了什么事,面上溢着幸福之感。 陆撷梅也嘴角微扬:“是啊,我自幼喜欢梅花,当初嫁过来的时候,吟夏苑只有夏时植物,你硬是打破了山庄的布局,在苑内种了两株梅树,还在叔叔那儿抱怨四苑的植物种得莫名其妙的。” “然后山庄几百年的模样就这么变了,每个地方都看得到四季的景物,叔叔虽然明上不说,但估计心里在责骂我呢。”陆撷梅伸手,指尖轻轻地触碰着梅花。 玹朔笑道:“以后整个玹家指不定都感谢我呢,四个苑什么植物都能看到,这才不会乏味嘛。” 两人突然停止了对话。 “撷梅,你可怨我?”玹朔先出了声打破了沉默。 “怎会怨你呢?我相信我是没看错人的,否则当初就不会不顾家人反对嫁给你了。玹朔啊,只要在你身边,死又何妨呢?” 玹朔看着妻子,她早已颜色渐故,此刻却像少女一般面露羞涩,他轻轻说道:“撷梅,我欠你太多了。” “那就用下辈子来还吧。” 梅树下,两人紧紧相拥。 夜幕降临,远方山头上,玹筝在柷风怀中渐渐苏醒,头脑还未完全清醒,她下意识地问了句:“爹爹呢?” 柷风不语,只是凝视着远处,玹筝顺着看过去,只见幽山的方向,巨大的圆形光阵环绕在悬济山庄上方,尽管相隔较远,仍能感受到阵法强大的力量。 “不——”撕心裂肺的吼叫显得那么渺小,大地晃动,狂风阵阵,耀眼的白光倏然扩散开,将黑夜染成白昼。 一瞬间后,暗夜再临,万物沉寂,惟有残梅飘落,余香渺渺。 血阵中无一人生还。 “爹!娘!” 猛然惊醒,叶鸾全身大汗淋漓,惊惧地喘着气。 木窗外,旭日初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