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布偶周围的黑烟已经被斩杀殆尽,变成了再普通不过破旧玩偶,只不过那股令人作呕的恶臭依旧挥之不去。叶楚楚捂着鼻子走上前,皱眉打量着被宋衍挑在剑尖上的东西,“……这里面的果然是血吧?” 刚才慌乱之中没有注意,兔子布偶的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尽管被脏兮兮地蕾丝裙挡住了大半,但依然可以看见里面露出沾满血污的棉花。宋衍也微微皱起了眉,盯着布偶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叶楚楚等了半天没见他开口,侧头询问道。 “我原以为这物灵身上的阴气如此浓郁,是因为袭击了活人,染了生血的缘故。”宋衍垂下目光,“看来是刚好弄反了,有人以生血喂养物灵,才让承载了那人所有怨气与不甘的物灵现形了。楚楚,这屋子里有最近才过世的人吗?” 叶楚楚说出了隔壁卧室床头柜上那张黑白照的事,“但是这很奇怪吧,如果那孩子是最近才过世的,家里的氛围未免也太……” 太平静了。没有任何灵堂一类纪念的地方,如果不是那张黑白照,叶楚楚根本不会发现任何端倪。 两人正说着话,房门突然轻轻响了一声,属于中年女性的声音试探着响起,“里面……有人吗?” 叶楚楚瞬间寒毛倒竖,他们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来了,被人发现就算不被当做小偷,也会落个擅闯民宅吧! 宋衍倒是一副冷静的模样,把那染血的兔子布偶与长剑一起扔进了某张半透明的符咒里,然后捡起自己落地上的外衣穿好,理了理头发跟妆容,露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甜美笑容来。 “您好。”他朝着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女性说道。 “您、您好。”那人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大概也被宋衍的美貌给惊了一下,再看两人的衣装都不像是穷困窘迫的人,原本紧绷的态度也松缓了下来,“你们是……?” 屋主人回自己家是不会这么局促的,宋衍的目光瞟到了对面邻居打开的房门上,立刻猜到了眼前之人的身份,笑着回应,“是他的朋友。我们就是来……来看看那孩子。” 说话的时候他适如其分的露出了悲伤又无奈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 邻居是个年过半百的中年女性,穿着看不清颜色的毛外衣,带着袖套,脸跟手都很粗糙,看得出生活并不宽裕。听到宋衍提‘那孩子’的时候,邻居的眼眶顿时一热,想笑一笑却又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又是欣慰又是难过。 “难为你们还记得……哎,爹妈都不管的可怜人儿,到底还是有人记得的……” “大姐您先进来坐会儿吧,我们也想知道那孩子到底怎么了。”宋衍主动将对方让进了客厅,还暗中使了个眼色让叶楚楚去倒杯茶水,完全展现出了屋主人的气场。大概是他的动作太过自然,邻居大娘也就自然而然的顺势坐下了。 “上次见那小家伙还是好好的,这才多久,怎么就……”宋衍也在邻居大娘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目光沉痛,仿佛回忆起了过去那个小男孩活泼可爱的样子。他的反应也勾起了邻居大娘的回忆,大娘用袖套口擦了擦眼角,眼看又要泪光涟涟。 叶楚楚奉命去倒水,跑回厨房找杯子,一边偷偷观察客厅的情况。从意外被邻居大娘发现到跟她促膝长谈居然只用了不到五分钟,期间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谈话对象的名字,不得不说宋天师的演技真是一流水准,怕不是中央戏精学院的优秀毕业生吧。 厨房中根本找不到适合给客人用的茶具,叶楚楚在饮水机下面翻出了几个一次性茶杯充数,端过去的时候邻居大娘已经在拉着宋衍的手诉苦了。 “小天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说实话,我一直是拿他当亲儿子疼的……年纪小又懂事,跟他父母比真是……”大娘的声音顿了顿,大概是想到眼前这位是小天父母的‘朋友’,后半句话都给咽了回去,“可惜老天不疼懂事的孩子,后来就查出那个病了。” 闻言叶楚楚在心中叹了口气,看这家人的生活状态,已经不难猜出后面的事了。 “……听说治疗得花几十上百万,还不一定保证能好,他们哪儿愿意给这钱啊,再说想给也没有,就把小天接回来了,说是让他没有遗憾的度过最后的时光。”邻居大娘的声音高了一些,“但看看他们都是怎么对小天的?扔房间里不管他,有些时候饭也不按时送,小天走的时候还是我发现的……今天是小天的头七,连个灵位都不搭,那孩子要是想回家,怕是连路都找不到哟……” 大娘一边说一边叹息摇头,看上去这些话她憋心里很久了,急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逮着宋衍开口就没停下来过,“都是作孽呀……不怪大娘说话直,您来评评理,哪儿有这么做爹妈的?” 宋衍顺着她的话连连点头,又好生劝了一会儿,这才把伤心欲绝的邻居大妈给哄回去,疲惫地伸手捏了捏眉心。 叶楚楚心中也挺不是滋味,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但总有些人根本不具备做父母的资格,却任性地生下小孩,让他们经历痛苦的童年乃至一生。 “我总算明白那物灵为什么有这么浓郁的阴气了。”宋衍架着胳膊,目光落在凌乱的茶几上,半天没有找到焦点,“怕是小孩儿一咳血就灌入兔子布偶里,也不知道他是刻意这么做还是只觉得好玩,总之那布偶被将死之人的生血喂了几个月,最后还是带着恨走的,在饲主头七之日现形也是情有可原了。” 叶楚楚听的有些毛骨悚然,“感觉就像某些恶毒的咒术啊……那孩子会回来向父母复仇之类的么?” “小孩子的恶意比起成年人来说更加纯粹,因此更容易引发特例。你以前听过的各种灵异传说中,有很多都是跟小孩有关的吧?不管是祭祀还是诅咒。”宋衍回答道,抬头看向了摆放男孩黑白遗像的卧室,“……至于他会不会复仇,我也说不准。但物灵响应了饲主的执念现形,他今晚就一定会回来,我们等着看看情况吧。” 叶楚楚点了点头。 眼下这个情况再回家煮火锅也不太现实,两人在周围的小吃摊上随便吃了点东西,而后潜伏在居民楼附近观察情况。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群租区里也渐渐有了人气,挨家挨户的亮起了灯。 不同于一线大城市中都住着年轻追梦人的群租区,C城的老城区里大多都是穷困潦倒的中老年人,一些人因为没钱搬出去,一些人独身,也有像小男孩家那样建立家庭的,但无一例外都受金钱所困。不少亮灯的窗户里隐约传来带着方言的争吵声,在模糊的灯光中飘向夜空,像一只只向上挣扎的手。 就这么等着也无聊,更何况被夜色笼罩的深秋也挺冻人的,叶楚楚原地小幅度的跺着脚取暖,一边跟宋衍闲聊,“说起来……原来头七的传说竟然是真的啊。死去的亲人会在第七日回家什么的。” “人类的想象力是十分贫瘠的。”宋衍拉了拉围巾挡住往脸上吹的寒风,“一般都只能想象出自己见过且理解的东西吧?所以民间接受度很广的各种风俗传说,大多数都真有其事,就算不完全跟传闻中一样,也是类似的东西。” “诶?”叶楚楚转头看他。 “人死过头七是确有其事。刚死去的灵通常都还残留着身前的执念,不甘心就这么前往灵世界,所以依旧徘徊在现世。”宋衍的目光望向夜空,“游离七天之后大部分执念也就都散去了,最后向生前重要的人道个别,就能安心踏上归途,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至于不愿散去的灵,或是另有因缘的灵,只要正确成型且不带恶意,对现世也不会有什么影响,而更极端的个例……就会轮到地府出手了。” “牛、牛头马面黑白无常所在的那个地府吗?”叶楚楚眼巴巴的问道。 “可以这么理解。”宋衍点点头,“天师毕竟只是降灵者中细小的一个分支,真正能够称得上‘管理机构’的存在,是地府。论拘灵他们才是业务最专业的。” “那真的有阎王存在么?地藏菩萨呢?”叶楚楚体内的好奇因子已经被彻底调动了起来,“都说这两者都是掌管地狱的存在但来自不同的神话体系,究竟谁才是老大?还有北方鬼帝呢?进入地府的灵都归谁管?会有生死簿跟判官笔吗?” “你这家伙……”宋衍无奈地看了脑洞大开的室友一眼,“那些都只是后来人编撰的东西,再说——”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拽着叶楚楚潜伏回了先前的地方,夜色已经深了,两个人影急急忙忙地从前方的麻将馆里出来,看身形像是一男一女,一路走还一路相互埋怨对方。 “今天是儿子头七!你还坐在麻将馆里打牌,打不死你个老东西。”化着艳俗妆容的女人啐了一口,红彤彤的指甲直往男人脸上挠。 “疯婆子你还动手!”男人气急败坏的怼了回去,“说的好像你不在麻将馆似的,儿子走了这么多天也没见你伤心难过了,这会儿想起来了?” “你还说?要不是你没钱,我儿子会走?”女人仿佛被戳到逆鳞一般跳了起来,两人边走边互怼,气势汹汹的冲进了居民楼。 宋衍跟叶楚楚交换了一个眼神,悄悄跟在了两人后面。 那家人的大门依旧毫无顾忌地敞开着,宋衍跟叶楚楚离开之前还特地将动过的东西都复了位,但看上去那两位也不是很在意。翻找东西的声音夹杂着恶毒的咒骂层出不穷,宋衍听的直皱眉,恨不得点张噤声符把这两人都丢出去。 屋里很是翻箱倒柜了一阵,接着传来一股焚香的味道,在冰冷的夜色中飘向了楼道的细窗外。邻居大妈家的门被隙开了一条缝,有谁在门口看了焚香飘来的方向一眼,很快又关上了。 宋衍的目光也随着焚香落向了窗外,叶楚楚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没等一会儿半空中就出现了小男孩的灵,乖乖地走到了家门口。 “……是那孩子!”叶楚楚小声说道,眼前男孩的灵与黑白遗像上的形象差了不少,头发跟眉毛都掉光了,整个小脑袋显得光秃秃的,但依然能看出五官的轮廓来。小家伙就这么直愣愣地站在门口,也不进去,听着屋里安静了没一会儿又响起来的争吵声,眼底毫无情绪波动。 “看、看起来不像是回来报仇的样子吧?”叶楚楚观察了半天,问宋衍道。 天师没有说话,注视着小男孩的灵微微蹙眉,那孩子像是感觉到了宋衍的目光,突然回过头来,把叶楚楚吓了一大跳。 “兔兔……”男孩的眼神一亮,吧嗒吧嗒的跑过来,朝宋衍伸出了手,“兔兔在姐姐那里吗?” 宋衍绷紧了唇角,默默无声半晌,调出了那张半透明的符,从里面取出了脏兮兮的兔子布偶,而后点燃了小指上符咒。幽蓝的火光将兔子布偶燃烧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小男孩手中出现的新玩偶——是崭新的米菲兔的模样,毛茸茸的耳朵,漂亮的蕾丝小裙子,可爱极了。 “谢谢姐姐。”男孩欣喜地抱紧了小兔子,朝两人露出了满足而灿烂的微笑,幼小的身体逐渐变得半透明,而后化为星星点点的萤火,就这么和兔子布偶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直到男孩的身影在也看不见,叶楚楚才恍若回神,不敢置信地开了口,“他走了?” 强烈到足以让物灵现形的纯粹的执念,竟然就这么消失了? “他就是为了取回这只兔子来的。”宋衍看向了楼道上依旧争吵声不断的那个家,“……我感觉不到他对父母的恨,或者说,他对父母没有感情。” “小孩子的意念更加纯粹……”叶楚楚不知怎的忽然回想起刚刚找到那只兔子物灵时的情景,布偶惊慌失措的往外爬,努力地爬,像是要站起来前行似的。 “那孩子是想让兔子活下去吗?不要跟他一样一点点死去,要努力的,好好的活下去……所以才把自己咳的血都喂给布偶。” “大概吧。”宋衍拿出手机,确认APP上的警报点已经消失,“总而言之是顺利完事了,赶紧回家,这破地方真是冻死个人。” “……宋天师在这方面是真的很冷血呢。”叶楚楚原本都有些眼眶泛红了,被宋衍这么一说,立刻没了心情。 “脑补能力太丰富不适合做这一行,会误事的。”美艳的天师睨了她一眼,冷漠地走下楼,“属于别人的一生,再感同身受也没用吧,那就别浪费自己的感情了。” “我也没有感同身受……”叶楚楚下意识地反驳,但想想宋衍说的也没错,有些低落的闭了嘴。 “快走吧,这个时间回家的话,说不定还能赶上煮火锅。”宋衍转身朝楼上的人说道,漂亮小姐姐的笑容与说话内容一样诱人,没有什么比在外面吹了一夜冷风后回家烫个火锅更能治愈人心了,叶楚楚于是也笑了起来,几步跳下楼梯,追上了室友的步伐。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