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她,并不知道,这个地方,在三个月前,是朝廷大军与王敦乱军最后决战的地方。老百姓要么跑,要么逃,要么被混战的乱军砍死,真正是哀鸿遍野,饿殍满地,满目疮痍。
前方是一个低矮的松树林。她刚决定到那里歇息一下,便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在空气中流淌。她扇动了一下鼻息,刚要认真分辨那味道,便感觉车辕上的狼小子,突然像是打了兴奋剂一般,激动得连面目都有些扭曲。
官道从松树林中间穿行而过,马车刚刚接近松树林的边缘,王琳琅便惊奇看到无数的身影,从路两侧的松林中出现。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壮有弱,但是大多数都是瘦骨伶仃,像是一个个皮包裹下的骷髅一般。
他们站在路的两侧,好像是夹道欢迎的人群一样。可是,那一双双仿佛炭火一般的目光,灼灼地望着那拉车的马,车辕上的两人,以及从车窗里探出头的一老一少,仿佛要发出光来。
这目光甚是奇诡,虽说不出是为什么,但是王琳琅却感觉到自己浑身发毛,背脊之上窜上一股嗖嗖的寒意。
一个面露菜色衣衫褴褛的女人,牵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巍颤颤地走了出来。她们穿得夏日的单衣,裸露在外的肌肤,在入秋微寒的山风中,变成了青紫色。头发稀疏发黄的小女孩,更是可怜兮兮,她瘦得只剩下皮包骨,流着两管脏兮兮的鼻涕,正拿着一双懵懂的眼睛,呆呆傻傻地望着面前的马车。
她们走到了道路中央,并朝着马车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两旁的人群,诡异地望着这对母女越来越靠近那速度逐渐减缓的马车,嘴唇蠕动,双眼几乎发出了绿油油的光。
“闯过去!闯过去!”谢神医突然高声嘶喊,声音尖锐而凄厉,像是被人掐住了嗓子,从牙缝隙里挤出,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焦虑和急躁,更有一种极端的厌恶。
“走开,走开,”王琳琅朝那母女大喝一声,同时马鞭狠狠地一抽,打在马屁股之上,马儿吃痛,撒开四蹄,朝前狂奔。
眼看马蹄就要无情地踏践在那对母女身上,可是那两个人却恍如未觉,像是两具骨架子一般,依然固执地往前走着。这一幕激得坐在王琳琅身旁的大个子青年热血沸腾。他嘴巴里发出奇怪的笑声,双眼放光,像是看到猎物的野狼一般,舌头不断地舔舐着嘴巴,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就在马车即将撞上那对母女的一刹那,王琳琅身形一纵,像是展开翅膀的一只大鸟,准确无比落在奔跑的马背之上。马鞭在空中划出一个凌厉的弧度,风驰电掣地卷起地上两人,然后猛地一个弹开,将那对母子弹射到了路旁野草丛中。
可恐怖的是,处理这两个,那些静候在路两侧的人群,像是受到刺激一般,疯狂地朝她们的马车扑来。一时间,人潮涌动,那些骨瘦如柴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像是无数条蚂蟥一般,朝她们拼命地袭来,仿佛在燃尽生命中最后的火焰一般,疯狂而热烈。
“小琅,闯过去!”谢神医声音尖锐如针,仿佛可以刺穿耳膜,再无平日里半分的冷静与淡然。
王琳琅一咬牙齿,一鞭子狠狠地抽在一个大汉身上。此人像是一只发狂的野兽一般,扑将过来,狠狠地抱住了马脖子,正死命地咬住骏马的脖子,像是吸血怪兽一般,拼命地吸食着马儿的血液。
可怜的马儿大受惊吓,嘶鸣声不断,左冲右突,企图摆脱那人,可是却徒劳无功,却害得马车左颠右簸,差一点翻车。王琳琅眼眸发寒,手中的鞭子涤荡而起,带着愤怒之下的汹涌内力,一鞭子抽到那人的颈项之中,那人像是一个皮球一般,飞撤而出。
扑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王琳琅心中发冷,手下的鞭子左一抽,右一拉,带着些微的内力,将那些不知死活宛如发狂的人群,全部地抽跌回到松林之中。
在奋力开辟道路的间隙,她回首侧望,惊骇地看见车辕上的那个哑巴,好像也发了狂。袭击车辕的人,被他左一拳,右一拳,毫不留情地打得鲜血横飞。一个身手灵活的半大少年,甚至被他一把撕成两半。鲜血狂飙而出,他却哈哈大笑,将两截尸体随手抛出,进入下一轮的凶残打杀之中。
这一幕让王琳琅目瞪口呆,心底发凉!
这这她究竟是买回来了怎样地一头怪物!来不及感慨,她的眼眸募地一冷,已有数人攀爬到马车车厢之上。她整个人腾空而起,像是一朵迅疾的流云一般,朝车顶飞去。人未到,鞭子已到。在呼呼的鞭风之中,数人被牵扯而起,像是被抛落的石块一般,被抛掷到松林之中。
马车狂飙似前进,终于将那群人甩在后面。可是,当王琳琅抬眸回望之时,她看到这一生最惊恐也最难忘的景象。那些被狼崽子般的青年撕裂的尸体周围,聚集着数群人,他们捡着那些被撕裂的尸块,正在往数口大锅里放。而锅下面,则燃起了点点火光。
一阵颤栗与骇然似乎从灵魂里发出,她不禁浑身一颤,哇地一声干呕了出来。她想,她终于知道,靠近林边时,她闻到的那股子怪异的味道了是什么了。那是人肉被煮食时发出的味道!
这个惊悚之极的认知,像是一个大锤,狠狠地撞击到她的灵魂之上。
兵乱之灾,赋税之祸,似乎压垮了以芜湖为中心的地带。它们将可怜的百姓,生生逼成了流民。而这些流民,为了活下去,竟然无恶不作。拦道,抢劫,吃人肉,仿佛已经变成了野兽!
山河看似无恙,可是内里却破碎疮痍,长满了脓疮,甚至毒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