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周逊说。
“好。”皇帝也不问,“先生不想出去就留在宫里吧。”
这回周逊没摇头。
皇帝又打了个哈欠,问道:“对了,你吃饭没?”
不等周逊回答,他又道:“没吃饭的话,咱们先用早餐吧。小邓子,去弄点早饭来。”
“是。”小邓子领命,他低着头道,“皇上,小李子已经在树上被阿……阿鲁巴了一个时辰了,要把他放下来么?”
皇帝:“他知错了么?”
小邓子:“早在半个时辰前便已经哭天抢地了。”
“行。”皇帝懒懒地把茶杯放到案几上,“把他押进来说话。”
小邓子领命出去,皇帝又看向周逊,表情瞬间从辽宁一月天到重庆八月天。
“您坐我旁边,”皇帝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来看戏,快快快。”
周逊:……
他坐在皇帝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哭哭啼啼的小李子被几个太监拖了上来。进了养心殿里,他整个人都五体投地地趴到了地上:“皇上,奴才知错了!”
不等皇帝发言,他又迅速地抓住了当前存在的主要矛盾、跪向了周逊的方向:“周公子,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知错了!知错了!”
小李子把头磕得咚咚作响:“是小的思想龌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周公子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一命,小的冒犯您,您却为小的向皇上求情,让皇上把刑罚改成阿鲁巴,周公子救命之恩,小的没齿难忘……”
看他的姿态,这感激竟然是发自真心。
周逊:???
……他听着小李子真心实意地对自己把“五十大板”换成阿鲁巴的好心行为的感谢,一时不知道是该困惑,还是该觉得自己风评被害。
“行了行了,吵到朕的耳朵了。”皇帝不耐烦地道。他在训斥了小李子几顿,罚了俸禄后,又道:“还什么天大的福气?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小李子脸上还满是泪痕,闻言条件反射地答道:“要!当然要!”
周逊:……
皇帝:……………
“你想要,朕还不想给呢!”皇帝一拍案几,“你也不看看你那、你那……蒲柳之姿,朕要的起吗?!朕要是要了你,你得倒给朕钱!”
小李子嘤嘤嘤,皇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这半年你工资扣光,再让朕看见你对周公子不敬,小心你的脑袋!”
小李子哭哭啼啼地离开了。大宫女领着其他宫女们为两人摆菜。
周逊胃口很小,只是端着粥慢慢地喝。皇帝见他这模样,忙把其他东西夹给他:“多吃点,看你瘦的,简直就像成精前被撕了一半纸拿去叠纸飞机似的。”
周逊虽然没听懂他的话,还是道谢:“……谢皇上。”
皇帝:“我一拳就能打翻两个你。”
周逊:……
皇帝:“没事儿,多吃点蛋白质,你也可以像我一样强壮!”
两人的声音自纱窗里传出,周采站在后院的窗户之外,脸色阴晴不定。
在从养心殿中退下之后,周采并没有急着离开养心殿。
作为皇帝眼前的红人,周采对宫中的布置是一等一的熟悉无比。因此,他借故又绕到了后院里来。
透过窗纱,两人用餐的声音、与交谈的声音也传入了他的耳朵里。
“不过是过了一夜……”周采自言自语道,“只是一夜,皇上怎么会如此偏爱于他?”
那个总是不声不响的庶子……这回到底耍了什么诡计?
“……这碟小菜好吃,你尝尝。”
纱窗内传来皇帝的声音。
“啪嗒!”
周采回头,出现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宫女。
宫女端着盘子,似乎正要送什么东西,却没曾想在这里看见了周采。她脚下踩着一截断了的枯枝,正是方才发出声音的那枝。
“周大人。”见周采看了过来,宫女慌忙地行礼。
“你是……红菱?”周采温和地说着,叫出了她的名字。
周采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素来是宫中许多宫女心中的梦中情人,对于红菱来说也不例外。她没想到周采居然会记得她的名字,顿时便红了脸,小声道:“是。”
“你手上端着的这是什么?”周采说着,瞧向她手里的盘子。
“是牛乳。”红菱立刻回答道。
“牛乳?”周采笑了笑,“是给里面那位周公子喝的么?牛乳能强身健体,皇上对他倒是好。”
红菱怀着少女怀春的心思,想和心上人多说几句话,想也不想地便将话语和盘托出:“不是,这是皇上自己要喝的。”
“皇上要喝?”
“是呀。”红菱道,“皇上这两日每天早上都要喝一杯呢。”
周采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点点头。他看向红菱,温柔道:“你去忙吧。”
红菱被他这一看,又红了脸,恋恋不舍地走了。直至将牛乳送至殿内,她才想起一件事来——
周采周大人,方才在后院里,是要做什么呢?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宫里人习惯了周采和皇帝的亲厚,而且周采为人温柔磊落,他做什么自有自己的理由,她身为宫人,更不需要过问了。
与此同时,周采也坐着轿子离开了宫门。
“牛乳……”他坐在轿子上,若有所思地揉了揉自己的膝盖。
他记得一年前,他同皇帝寻猎时当地官员也曾献上过一杯牛乳,可皇帝当时却说……
味道不好,他不爱喝。
轿子行至周府门口,周采回到书房中,依旧是沉着脸。
书房中坐着的老者是周采最信任的幕僚,也是他母家族人。幕僚见他神色变幻莫测,道:“大人今日进宫,可向皇上道谢了?”
见周采没说话,幕僚大致猜到了什么。他是从小看着周采长大的,于是叹息了一声道:“大人不必过于忧心。这回的事,确实闹得太大了点。皇上能赦免周府,只杀周逊一个,已经是因着皇上对大人的偏爱了。此时如果再……”
“周逊没死。”周采道。
幕僚大惊:“没、没死?”
“那周逊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得到了皇上的宠爱。”周采怒道,“皇上不仅没杀他,还把他留在宫里用早膳!”
他将镇纸摔到地上、两眼充血、哪有谦谦君子的模样,幕僚也惊道:“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
周采看着天,他花了一段时间来平息自己的怒气:“今早我去见皇上,他对我冷淡了好些许。不知道是因为王爷的事,还是因为周逊……得想个办法,想个办法来做些什么……”
他沉思,幕僚也沉思。许久后幕僚突然抚须道:“近日西洲时疫猖獗,老夫觉得,可以在这上面做些文章。”
“西洲时疫?”周采看向他。
幕僚点点头:“老夫记得去年此时西洲也是时疫爆发,当初大人因提出方案有功,获得了皇上的嘉奖。”
周采沉思了片刻,眼眸微微地亮了。
“治理时疫是大功劳,若大人此时提出方案,解了皇上心头的忧患。还怕皇上不高兴吗?”幕僚抚须笑道,“到时候皇上夸奖大人还来不及,又怎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和大人生气呢?”
“周逊他再如何得宠,也只是个男宠罢了。皇上也不过图他一两日新鲜。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虽不知他是用了什么狐媚手段,但下品,终究是下品!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幕僚继续道,“而大人却是能为皇上解忧的忠臣啊!”
幕僚的这番话像是说进了周采的心里。他闻言,意味深长地笑了。
“你说的是。”他笑盈盈道,“是我失态了。”
说着,他对屋外的小厮道:“去取个新的镇纸来。”
小厮取了新的镇纸来。周采将折子写好,小心地放在一边。
——明早上朝时,他便将此事提出。只要有这个折子在,皇上必然会好好夸赞他一番!而朝堂中人,也会因此对他刮目相看。
——到那时候,再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处理周逊的事……
“等等,”他突然对小厮道,“备轿。”
小厮问道:“大人要去哪里?”
“五王爷府上。”周采笑吟吟道,“也该把如今周逊的境况,‘讲’给他听一听,免得王爷成日在府里‘担心’。”
——他可是个关心弟弟的好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