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七北七。”慕远依旧保持着最初的节奏。
黑棋下到第一百七十六手的时候,纪三又思考了许久,最终笑了一笑,哂然道:“记不清了。不过,应该是我输了。”
慕远淡淡道:“目前可数的目数,白棋四十六目,黑棋五十八目。”
纪三笑道:“慕兄当真让人惊叹。”
慕远浅浅笑了一笑,修长的手指在月光中被伸到眼前,他盯着看了良久,眼里的一点迷雾渐渐被稀薄的光芒取代,神情认真:“我两岁执子,围棋早就如同我的生命一般,不可分割。这只手,除了下棋,大概也干不了其他,我又怎能不全力以赴。”
纪三看着月光下慕远坚定的眼神,颇有些感慨地道:“这世上又有多少人,一生,能做好一件事,能做到极致。慕兄,远非常人所能及。”
慕远淡淡一笑,眼神转过来:“纪兄不过才与我下过两盘棋,会否言之过早?”
纪三缓缓摇摇头,慢慢道:“我自认,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慕远迎向他的目光,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纪三便又道:“这样下棋倒颇为有趣,我们再来一盘。”
“好。”慕远自然更不会拒绝。
“还是我先吧。”纪三道。
“好。”慕远应道。
“起东六南三。”纪三很快便重开了一局。
这一局棋,一共下到了两百多手,最后还是以纪三记忆出现紊乱而失败告终。
棋局结束的时候,天色已微熹,启明星在天边由明亮到渐渐暗淡,便是他们这局棋唯一的见证。
两人就这样下了一夜的棋,身体上是有些疲惫的,然而精神上,却格外亢奋。
墨砚和天元揉着眼睛爬起来的时候,便看到两个主子穿戴整齐地站在船头上看日出。初升的太阳映红了半片的湖水,几尾鱼在金色的阳光中跳跃,人物景像都仿佛笼上了一层光芒,远处已经传来渔女的歌声。
又一个生机勃勃的清晨。
墨砚和天元赶忙走到主子身边,忍住要打的哈欠,擦了擦还有些酸涩的眼睛,开口道:“爷少爷,慕爷纪三爷,你们起得可真早。”
慕远和纪三转身看他们,没有解释他们一夜未眠的事实,只是轻笑道:“都起了。”
“嗯。”墨砚有些不好意思,居然比主子起得还晚,这几天当真是太过松懈了,连忙补救道:“爷,小的伺候你梳洗。”
“不必了。”纪三笑了笑:“你自去梳洗好,等会儿用过早饭,我们就该离开启程了。”
慕远也揉了揉天元的脑袋,让他自行整理去。
待两人打理好,妇人也烧好了饭,招呼大家用饭。
虽是清粥小菜,却也很是满足。
吃过早饭,四人向渔家夫妇告辞,待船靠了岸便下了船。方上了岸,便看到那深衣侍卫已经驾着马车候在岸一旁。
一夜未眠,两人的精神倒依旧很好。路上开了车窗,纪三指着外头的景色跟慕远介绍起来,说了几个轶事,聊到当地出的几个人物。慕远听得津津有味,再一次感叹纪三的见多识广。
马车驾得稳而飞快,当天便到了苏州城。
自古以来,便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说法,进了苏州城,自然少不了要游览一番。
纪三祖籍吴郡,虽然如今举族迁往京师,然而每三年一度的祭祖都会回籍,对江南一带,不仅有深厚的乡土之情,更因为往来频密,十分熟稔。
有纪三领着,不论是游虎丘,过枫桥,还是上寒山寺,都兴味十足。纪三对其中的典故传说之类亦是如数家珍,娓娓道来,历历在目。
游览期间,自然也少不了下几盘棋。纪三自从太湖一夜下了两盘盲棋后,便对此生了兴趣。爬山过河,亭台休息间,一有闲暇,便拉着慕远下几手棋,慕远自是奉陪。有时一局棋,接连下了好几次,上次从哪儿断开,下次便从那里接上,纪三所能坚持的路数也越来越多。
两人下得棋多,复盘起来也仔细认真,两个小厮日日跟在身边,耳濡目染之下,棋力也是飞进。天元有墨砚一起讨论,倒是比独自学习的时候,进步更快。
在苏州城里待了三天,方才启程。
之后的行程也保持着这样的进度,一路走走停停,遇到景致优美值得一游的地方便停下来看一看,有时兴致来了,亦会停在路边手谈一局。
这般旅行,只觉惬意无比,丝毫不觉疲累。
这段时间,慕远与纪三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吃坐行走,基本都在一起。偶尔遇到住店客满,房间不够的时候,同榻而眠也不是没有过。
只有少数几次,那深衣侍卫向纪三禀报些什么的时候,纪三才会歉意地跟慕远告罪一声,避开他去处理。慕远深知他的身份,知他有公事要办,自然深谙不闻不问之理。除此之外,纪三做什么都不避着他。
这一段同行的日子,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慕远最美好的回忆之一。于纪三亦如是。
一路经过常州,润州,一直到扬州。原本三五天的行程,他们走了大半个月,恰恰赶在论枰开始的前一天,赶到了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