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好在父母并不会像别人的父母那样责备他,连呼吸都是淡淡的,融在风里。
冬日里凌晨六点,天未明,远处路边投下昏暗的灯光,静静洇着浓烈的黑。
四周寂静无声,空气冷得刺鼻。
在打出第五个喷嚏的时候,白散结束了这场沉默的家庭小聚,裹紧棉服,慢吞吞往家走。
卯时,月亮很圆,像荔枝牛奶味儿阿尔卑斯棒棒糖。回南街一排桔黄色的路灯中间有一盏没有光亮,它生病了。辨不出颜色的汽车扭扭歪歪停在路边,顶部有层薄薄的雪,正午时分将融化。早点摊的招牌上写着豆汁一碗一块五,油条一根两块,佝偻阿婆仰头望天边,是在找小星星吗?身前和身后的窗子一盏盏暗下去,亮起来,有炝锅声,有小花盆,有饭菜香,什么是孤独?有生之年,他还要行经许多路。
到家,一夜无眠,白散拉上窗帘,提起被子蒙住自己,沾到枕头就睡去。
隐约间,他听到叩门声,脑袋昏昏沉沉像坠入深海,翻了个身,不管。
门铃响起,一阵接一阵,锲而不舍,他翻了个身,好烦。
十分钟后,安静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深长的门扇拉开响动,锁头微微碰撞,猛地扣合。
清脆,也刺耳,是噪音。白散意识朦胧之际乱糟糟想着。
一秒,两秒,三秒——他骤然惊醒,紧拉的窗帘,未遮挡的门眼,叩门声,门铃响,藏在门垫下的钥匙。
就在此时,他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白散气息不稳,心中飞快闪过一张脸,三天前,常发面含怒意和隐忍的痛,鼻子微微抽动,眼中充满恶意。
不是被抓走了吗?难道逃出来了?
还是说小偷?
他紧紧咬着指节,害怕发出声音引起对方注意,一双手像刚洗过,没擦干,汗水绵绵密密拢着一层又一层。
手机在棉服口袋里,棉服在他回来时脱下,顺手扔到了沙发上,拿不过来。水果刀在挎包里,同样扔在沙发,邻居阿婆耳朵不太好使,另一户邻居是个导游,年前走的,听说是带团去南极看企鹅,已经走了快一个月。
白散不知道该怎么办,趁着对方没注意,可以打开门快速跑出去,可他只是动一动腿,就发软,脚底软绵绵的,浑身无力。
室内昏暗,他藏在被子里,努力把自己摊成一张饼,降低存在感的同时保持不动,祈祷对方拿完东西赶快走,并且不会被发现。
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白散乱成一团棉花糖的脑袋被剧烈心跳声震响,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挡在脑袋上的棉被被轻轻拉起,他快速把自己缩成一团,用尽所有力气往下挪了挪,窝到床尾。
白散细软的发丝被汗水濡湿,肩膀微微打着颤,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次鼻息都落回脸颊,从额头到脖间浮现浅灰而略带红的病态藕色。
他皱了皱鼻尖,酸涩,但是不敢揉,眼里湿湿的,带着水汽,也不敢抹,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很难过。
死后他一定会变成一只特别特别委屈的怨鬼,也可能因为比较矮,达不到国家标准,会变成一只小委屈鬼,和别的怨鬼不太一样。
但是没关系,他要专门去抢小孩子的糖。
“白散?”
那个扒开他棉被的人类又叫了他一声,很讨厌,很令鬼生气,他都要死了,为什么还不放过。
难道这个人类家里有一整个房间的小软糖,不怕被他缠上吗?
白散吐出一小点舌头轻轻咬住,随时准备咬舌自尽,瑟瑟发抖从棉被边缘探出小脑袋。
没人。
他缩了回来,用棉花糖做的脑袋想了想,抱紧自己,这可能是个阴谋。
又过了五分钟,他小心翼翼探出一根手指,晃啊晃,安全,他再次缓缓支出脑袋,突然被抓到,捏住了后颈。
白散顿时打个激灵,微微睁大眼睛,缩着脖子,露个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小脑袋,神色茫然。
室内很黑,即使遮着窗帘也不该有的暗度。
在这片黑暗的余光中,床侧立一道颀长身影,自然垂下的袖口微微反着光,是黑暗中唯一的颜色。
这一刻,白散迷糊的大脑忽然意识到,叩门、按下门铃、找到备用钥匙的人,是江岸。他觉得自己现在特别像打地鼠机里的小地鼠。
唯一不同的是,他缩不回去。
今天周六,本来只是想补两三个小时觉,之后去看牙的。白散没想到自己能睡这么久,应该下午,或者晚上?
“我——”
他一开口,突然喉咙泛痒,止不住地闷头咳嗽。
“你是不是发烧了?”江岸沉声问。
白散没说话,贴在后颈的那双手干燥,宽大,指温微冷,像静静陈列在博物馆里打着冷白光的陶瓷,很舒服。他回过头望着江岸,头发软软地垂了下来,眼中还弥漫着两三点泛亮光的水雾,一小截粉舌头忘了缩回去。
缓缓地,他歪着脑袋,温热脸颊倒在江岸手心里,静默片刻,小小地蹭了一下。
江岸的手心有棉花糖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