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蒙带着谢蕴周烈一干手下,到了修建的简易防御工事的后方,这里仅仅是简单收拾了一下,放置已无法正常活动的士卒。
触动秦蒙的,不是那醒目的伤口,淋漓的鲜血,而是受伤士卒脸上那空洞的神情。
重伤的,两天之内已经离去不少了。
剩下的,早就过了疼痛难忍的那一阵,谁都知道,在战争环境中,受伤意味着什么,那种对可能就此死亡的恐惧,是能够让人绝望的。
而绝望至极,就会麻木,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
“兄弟们,我对不起大家,但我保证,我绝对不会丢弃你们不管的。”
秦蒙转了一圈,实在不忍心看下去,郑重说出了自己的承诺,带人离开。
所有的将士,全部在简易工事中集结起来。
秦蒙在将士们面前来回踱步,眼睛,不断游走,他想记住,每一个人的脸。
“兄弟们,上峰有令,我部于此,需再次阻击突厥人。”
秦蒙停下了脚步,带着一丝凝重,转达了薛亮下达的命令。
一众官兵的表情,各有不同。
有的人,脸上露出了失落,有的人,则是感觉这样使用疲惫之兵的命令,有些无法理解,也有的人,表现出无所谓。
秦蒙仔细观察之后,缓缓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以保家卫国为己任。国难当头,需志士之血溅于国土,我们责无旁贷!”
说到这里,秦蒙指着脚下的地面说道:“大家刚刚经历血战,不待修整,就又要投入战斗,实身心俱疲也。然脚下,是我们祖先历经万难打下的土地,供我们修养生息,绵延至今。莫非到我一辈,欲以沾满祖先英勇鲜血之热土奉敌乎?”
秦蒙掷地有声的讲话,让一众官兵的表情,有了新的变化,大家的脸上,坚毅神情,一点点浮现出来。
“我中原人者,教化之邦也。教化者,为纲常人伦也。圣人定纲常,为君臣,父子,夫妻。何也?君者,代天行命,教化子民,恩泽四海,故无忠君无以为君子也。父者,家之主,衣食所仰,故不孝非为人子也。夫者,妻之所依所靠,故不敬则必犯七出之恶也。”
秦蒙慢悠悠讲着,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跟大家唠家常一般。
“我等堂堂男儿之身,受中原礼仪教化,当知为丈夫者,须有廉耻之心。所谓修身齐家平天下者,无纲常何以言之?忠君孝父佑妻,生则众人仰目,身家因之为众所敬也。死则无愧先人,神魂列祖先之侧,享后人香火,何其幸也。”
秦蒙说到这里,再看众人,眼中渐有不平之色。
“突厥人南下,所作为者,谁人心中,不是悲愤难平?所悲者,奸淫掳掠,无不是我父老乡亲,兄弟姐妹。所愤者,践我国土,伤我亲人,非手刃敌虏,何以出胸中这口恶气?”
听者无不动容,他们不是被秦蒙娓娓道来的阐述吸引住了,而是他们的心中,确实是有这样的感伤和愤怒。秦蒙也只不过是把他们内心深处最柔弱的地方,给点触了。
秦蒙仰天长叹道:“自两晋以来,塞北渐为北方中原之患。魏周之时,常奉岁币以求边塞安宁。我大隋天子,奋发图强,断然断了与突厥岁供,此勇烈人君也!莫非只有天子才有中原雄风,而我保家卫国之军人,就无男儿热血了么?”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秦蒙陡然提高的声调,让一众官兵忽然有了些羞愧的感觉。
秦蒙眼中寒芒迸现:“王爷决意要打突厥,罗方大将军主力紧随沙钵略所部,薛亮将军侧翼全力牵制,那一处不是以命搏杀?其所为者,何也?我堂堂大隋,非岁币求和之国,我大隋男儿,非屈膝偷生之辈!敌寇敢来,可问我钢刀利否?”
官兵们脸上,兴奋神情涌现,有那抑制不住的,掷头盔于地。
“将军莫要说了,但有一命,也不想留着苟延残喘,将军拿去用就是了。”
“没错,将军若战,我也有一命奉上。过去,总是突厥人想打我们就打我们,而我们挨了打,还要奉上妇人财物。现在,咱们也敢打突厥人了,说什么,也得有我一个!”
……
秦蒙心中有些不忍,他能够预见到即将到来的战斗,会是怎样惨烈。
别说是这些激昂的战士了,就是自己,能不能在战斗中幸免,都是个未知的问题。
等大家稍稍平静,秦蒙说道:“弟兄们士气若此,我心甚慰。然有受伤的兄弟于此,我们不能不顾。而且,我要给犬牙寨的弟兄们,留点种。”
秦蒙一转头,挥手叫来齐远:“齐远,此番出战,生死,未可期也。我只带三百骑和一千二百步卒,余者,于此照顾伤员。你最熟弟兄们情况,有兄弟父子都在军中的,留父留兄。若是按照这个条件留下的人不够,那就抽签,抽中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