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安镇位于柳江之上,河运水利最是发达,北栅渡口客船四通八达,通往上下游各市各镇。
池小秋从兜里掏出揉得皱巴巴的小纸条,重新把上面的字儿背了一遍,踮起脚在大大小小挤在一处的船上来回寻了半天,终于在一个招子上,看见了和手心里一样的两个字。
柳湾。
一天半水路,要去她二两碎银子,池小秋一贯心疼起来。
才刚在船舱里坐定,旁边就有扎着青头布的大娘跟她搭话:“囡囡,柳湾人哪?”
她挨得太近,池小秋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
一句“不是”刚刚出口,她便敏锐地感觉出一道视线,陡然向她扫来。
池小秋转头,正对上收钱的伙计笑呵呵的脸。
她偏过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十分天真伶俐的模样。
“二姨家表姐要出嫁,我娘让我过去帮忙咧!”
那道视线又收了回去。
大娘只道自己也是柳安镇上人,说完灯会说白龙帝君的生日,样样风俗都是池小秋不太熟的,热情劲儿让池小秋有些招架不住。
谁也没注意,就在她们身侧,伙计与船家偷偷对了一个眼色。
夜凉如水,星辰如灯,引着客船泊入半程中的野渡头,船上众人都在沉睡之中,呼吸声中隐约可闻悄悄靠近的脚步,一道银光闪过,刀刃悄悄挑开池小秋铺上被角,一双手揉着浸了迷药的汗巾顺势按下去。
没有意料之中的挣扎,这人一掀被子,空无一人!
“娘的!让这丫头跑了!”
此刻,正在离他们渡头极远的一片芦苇地里,池小秋正拧着自己滴答流水的衣裳,夜里风一吹过,她打了一个喷嚏。
怪道钟应忱让她一路小心,这才刚出了门,险些翻了船!
池小秋心里把幕后人圈了一个圈,然后嚓嚓嚓画上一圈小人。
甭管这把弄叶价的是谁,这梁子,算是结定了!
柳安镇,鸡鸣三更,桑叶行季司事家的角门被叩响。
镇上桑叶行入行之人上千家,选出四季司事,定行规,应差役,酬桑神,都由他们领了众人一同商量。
如今负责夏季三月的正是季司事,他本身便是梢叶起家,后来变成了坐商,连通蚕行各户与四方叶商,是镇上首屈一指的桑叶大户。
钟应忱见着这位季司事的时候,他面上焦虑与怒色尚未褪去,好些天不曾入眠的模样,抬眼一瞥,极力掩饰不耐之色。
“昨日东栅倾倒桑叶之事,司事可有听闻?”
倒掉的桑叶之多,顺着曲湖,流经瀚溪,又汇入柳江,怕是下游各个市镇都看着了,季司事如何不知?
仿佛触到龙之逆鳞,季司事本来勉强温和的脸色,陡然一沉。
既然进了这个门,钟应忱便不怕他发怒,直言相问:“叶价波动甚剧,不知叶行也有对策?”
季司事半眯着眼,沉沉看他,堂内骤然沉静,带着无声的威压。
他慢慢笑出一声:“你是外地的客商还是镇上的蚕户?”
“现下在家读书。”
“那——此事与你何干?!”
“看你这模样,想是还不到十五?”不等钟应忱答话,他便径直道:“你既是读书人,便是黄口小儿,也该知道非礼勿言,现下行里事情一大堆,你若是想多管些事,不是上门来问我,而是在家好生待着!别耽搁叶行功夫!”
季司事似是怒极,挥手便想要送客,刚站起身,忽然像想起什么,缓和了神色。
他回转身道:“罢了,你虽行事稚嫩,却也是心系镇上。我便与你好生分说分说。”
“你只看着叶价陡跌,且跌到这无人愿买的份上,可叶行却坐视不管,任意坐拥渔翁之利,却不管叶商死活,是也不是?”
钟应忱无心听他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管过去事态如何,眼下如何解决是重中之重。
他忙道:“钟某今日来,却是...”
“诶——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外乎是要为叶商讨个公道,只是此事起因却是从隔壁镇上来,整个柳安能有多少只蚕,吃得尽十来个市镇的桑叶——不过我叶行还是顾全情谊,拼着损自身之力,也替他们兜着些!你放心,叶行今日已经派了人,四处搜购桑叶...”
便是以这满船数万斤百两的价钱?
叶行可曾问过那两镇蚕花大坏消息是否属实?
钟应忱的质问几乎要冲口而出,一碗温热的茶恰在此时,递到了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