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常禄翻了个白眼。随后他转头吩咐随从的内官们封锁消息,处理妥当了,这才松了口气。
平康坊这个销金窟素来人流如织,好在眼下正是宵禁,鲜少有人在街上晃荡。
暗自庆幸的同时,他又开始肉痛那三百匹绢帛。不过是个商贾,一条命也值这么大价钱。被义父知道了少不得要挨些责骂。
魏长砚一哂,示意魏常禄去看雅间里正悠悠转醒的裴元竹。
魏常禄咬牙,三步并两步往雅间去。
魏长砚垂眸敛去眼底的嘲讽,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酒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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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珩夜里辗转反侧难眠,好不容易睡着了,睁眼闭眼天就亮了。
她掐了掐眉心,起身梳洗更衣。纵然没有朝会,也得去甘露殿听筵讲。
皇帝稍稍提前到了御书房,袁太傅后脚掐着时辰也到了。
须发花白的袁太傅俯身正欲行礼,赵珩连忙上前扶住了,道:“太傅受累,免礼。”
“老臣谢陛下体谅,”袁太傅谢了恩后又急急忙忙发问,语气里免不了有些责怪的意思,“陛下糊涂,昨儿怎么能因老臣身子不适便罢了朝呢?朝会缺了老臣一个又无甚大碍!何况……”
赵珩睨了眼屏风旁侍立的内侍,不动声色地打断袁太傅的话:“太傅说的哪里话,朝会哪能缺了您?这天儿越发热了,朝臣们上朝不易,左右没什么大事,罢一日朝也无妨。”
眼见着太傅张口欲言,她忙又问:“太傅身子好些了吗?”
袁太傅自然也瞧见了屏风旁的内官,到底也只能叹了口气,不再提朝会一事。
“谢陛下垂问,不过是中了暑气,修养半日便无事了,”太傅说着顿了顿,面上有年华不再的沧桑和淡然,“老臣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了。陛下如今长大了,老臣也到告老还乡的时候了。只是这经筵不能断,翰林院的年轻俊才也不少,这几日老臣好好替陛下物色物色经筵讲官,等定下来了,老臣再来给陛下面呈请致仕书。”
赵珩愣了愣。
袁太傅今岁七十有三,乃三朝元老,两朝帝师。自她五岁登基起,袁太傅便由众臣举荐为她的老师,十一年来经筵日讲,无论寒冬酷暑,从不曾辍。哪怕她表面上再厌恶经筵,因袁太傅和一众直臣的坚持,她在这甘露殿读书度过的时光不比在麟德殿里玩乐的时日少。
如今她羽翼未丰,老师便要离她而去了吗?
太傅怜惜又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转而铺纸蘸墨,一面运笔一面问:“陛下,前日所讲的《左传·庄公十年》中齐鲁战于长勺,鲁庄公何以战?”
赵珩回神,一时竟开不了口。倒不是像往日那般,应对太傅的考查装作一番磕磕巴巴答非所问,而是瞧见了太傅纸上写的字。
袁太傅停笔后,状似不经意地瞥了眼一旁的内官,把纸翻过来正对着皇帝。
那宣纸上俨然写着:今日丑时,内常侍于平康坊酒肆醉酒杀人,以三百匹绢帛为偿平息之。
袁太傅眼神暗了暗,面上又接着问:“是衣食所安,弗敢专也,必以分人;还是牺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
赵珩看着纸上的字暗自心惊,愣了一会儿才轻声说:“皆不是。”
“那是什么?”
她一字一句答:“小大之狱……”
在天子脚下的皇城里,如此目无王法残害良民,也未免太猖狂了些!
一出手就是三百匹绢帛,可真阔绰。魏常禄哪来的那么多钱?
赵珩一面想一面接着答:“虽不能察,必以情。”
细细思来,又觉得不太对劲。不是已经平息了吗?消息是从哪传出来的?几个时辰的空当就传到朝中直臣耳中了?
袁太傅都知道的事,朝中清流们八成皆已听闻。恐怕此时此刻御史台已然开始草拟弹劾的奏疏。
这案子说小了只是京兆尹治下的一桩命案,可背后牵扯的却是宫里。
何况上回魏常禄当街伤人一事引起民愤,惹到了朝廷上却只被魏恩朝小小训斥了一顿便轻轻揭过,已然引得朝中清流不满,这一回想轻易了结恐怕不易。
赵珩正欲拐着弯子不动声色地细问几句,却忽然听见一阵刺耳的笑声在耳边炸开。
“陛下读书愈发用功了,教老奴好生欣慰。”鬓发斑白的老宦官,笑时眼角褶子堆叠,面上沟壑纵横,愈发显得面目可憎。
赵珩吓了一跳,眼疾手快地把那张宣纸藏到袖子里。
竟是魏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