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静之听的笑起来。
所有人里面，只有傅孟瑶会这样问她，也算是敏锐。
这样一下子她倒是来了兴趣，挑眉问傅孟瑶：“我怎么不是傅静之？我的样貌，我的身段，哪里不像傅静之？”
傅孟瑶盯着傅静之：“傅静之从来不会害人，而你，蛇蝎心肠！”
竟然就是因为这个？
傅静之脸上全是冷，唇角微勾，却是厉声：“姑母你怎么这样可笑？我以为你要说些什么大道理，就因为我比你聪明，比你算的更远，我欺负了你，你就说我蛇蝎心肠！在你心里，傅静之是不是该趴在地上任由你踩踏作践才是好？”
就连傅静之这样微笑着的样子，看在傅孟瑶眼里都觉得透着阴森。
她面前的这个傅静之，真的跟以前太不一样。
傅静之立着在李宅的门口，李宅门口是很多台阶，傅静之居高临下看底下的傅孟瑶，就如同从前傅孟瑶站在李家门口看着底下的她一样。
傅静之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声音里带着凉意：“从前的傅静之早就死了，你面前这个傅静之没心没肺，无情无耻！你敢再羞辱我一下，我就扇你一巴掌，你敢算计我，我就敢让你一无所有做下堂妇落水狗！你敢顶撞我，我就敢把你在意的通通毁掉！”
傅静之眼底也是寒凉。
她说的出做得到。
傅孟瑶全没料到平日里那个温顺的傅静之竟然藏着这样的一面，当下恨的咬牙切齿：“傅静之！一个李家就能让你这样张狂！李齐恺那个废物闹到现在也不敢跟我离婚你以为只是因为休妻传出去不好听吗？”
傅静之冷笑：“姑母，你从小看着我长大，可我也是从小听着长辈说你的事情，你身上有什么秘密王妈一清二楚，不然你说说看，为什么？”
傅孟瑶手攥紧了又松，最后却是说：“傅静之，你以为你聪明，你美貌，有一个上官家的上官睿喜欢你，你就能得到一切？这世上之大，你以为你能一手遮天？等我回来那日……”
“等你回来那一日？”傅静之好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字字重复傅孟瑶刚刚说的话，脸上露出悲悯的神色，：“姑母，我曾听人说你是傅家最出色的女儿，三岁识千字，五岁就能讲出大道理，连大伯父都说你是傅家怕是出了凤凰了，傅家门楣要因为你而闪耀……”
那是许久许久之前的事情，那时候傅孟瑶年少才名，美貌无双，承载了家族多少期许。
可是后来……
后来……
这无异于釜底抽薪。
傅静之声音浅浅，可每个字都像是重锤击打在傅孟瑶的心上：“可你结婚生子，一生委于这小小的李府，鼠目寸光，圣贤书于你有什么用？美貌聪颖都用来提防一个男人如何不要纳妾，如何给你的宝贝儿子挑一房有助力的妻室，这样的日子，你却还以为全天下人都愿意跟你抢？”
傅孟瑶身子不由的摇晃，手扶着廊柱，恰有风吹过，她穿的单薄，此刻觉得刺骨寒凉。
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全变了？
这一刻，她想到一个人，那人是傅静之的外祖父，曾经给前朝皇上当过老师的当时大儒，那人就是这样的风骨，眉眼中带着不屑。
她不得不承认，这一局是傅静之赢了，而且赢的非常漂亮，她一点都没察觉自己这个侄女竟然是一个这样的人，在卸下所有伪装之后，傅静之根本不怕她，从前哪些怕也都是装出来的。
她还在等着自己儿子回来重新翻身，而傅静之根本已经志不在此，两相对比之下，高下立现。
“我有什么错！我想嫁给李齐恺吗？只有他肯娶我！年华老去我连他都抓不住我就什么都没了！我为了我的儿子我不能输！我没有退路！”傅孟瑶尖声。
“你读圣贤书，到头来不图精进，不事生产，把命运依附在一个不着调的男人身上，整日勾心斗角洋洋自得，枉费教养，你真觉得你没错？”傅静之厉声回话，字字诛心。
天下乱世，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整日纠葛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傅静之上一世就已经不能忍，她开工厂，跟洋人打交道，修路，做生意，只是那时候全是为了李慕南。
这一世，她不愿再如此，她已经拿了李齐恺给她的离婚书，韩妈已经在收拾东西，很快她就要回家去了。
她现在手里有一部分银钱，只要稍加作用，凭借上一世的才能，她可以不用依靠任何人就能活得很好，自由自在，不被任何事拘束。
日后这里就算是洪水滔天又于她何干？
她再也不用理会雍城这些人肮脏的纠葛。
而她的这位姑母也是这些“与她何干”之一。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自己可笑了，何至于跟这样不想干的人枉费口舌。
“姑母走好。”傅静之转身往李府走去。
身后的傅孟瑶靠着在廊柱之上，看着傅静之窈窕的背影，忽然笑起来，笑的疯癫，声音尖刻：“傅静之！你以为你会独善其身！你最后也会走上我的老路，你现在以为你有什么不同，可时间会告诉你，你会变成我！”
变成她？上一世她恐怕比她的这位姑母还要更可笑。
傅静之根本没回头，进了李府，关了大门。
她不想深究，所有的一切都跟她无关了，从今日以后，她再不回来，也不会见李慕南，关于李家的一切都跟她无关，连同白如薇还有她的姑母傅孟瑶，一切的一切如同一场梦。
上一世已经终结，这一世她只想自私一点，跟母亲避开乱世，去南洋过一些安宁的日子。
“一想到回家，忽然会有些忐忑，所谓的近乡情怯大概就是这样，可我知道母亲一定会等着我，心里就又甜起来。”
民国十二年四月十三
韩妈知道李齐恺竟然还把念头动到过傅静之的身上，气的厉害，连骂李齐恺不是人，傅孟瑶不是人！上上下下骂了一串。
婚都退了，自然是要退当年傅静之的嫁妆的，当真是不小的一笔款，李齐恺也舍不得，可王雪王妈都不敢得罪傅静之，好说歹说一分不差的还了回来。
傅静之手里忽然握了大笔的银钱，又要回乡，于是下午由王雪陪着，司机开了车，两个人一起去城中的百货公司买些礼物带回给家里。
才到百货公司转了两圈，傅静之给母亲挑了匹上好的缎子，正说等师傅过来讲款式，一进内间，傅静之一眼就看见上官睿竟然就坐在内间的茶座里，应该是老熟客，师傅正在给他看图册。
他实在是个很容易让人看见的人，总是出挑在所有人之外。
他显然兴趣并不在图册和衣服之上，任凭师傅说，他只是淡淡的神色，修长的腿交错着，完全的心不在焉。
听见有人进来，制衣师傅停止了交谈，皱眉正要过去说让等一等，上官睿却先开口，只三个字：“傅静之。”
原来是认识的人，制衣师傅也不好多说。
上官睿这样直直的看着傅静之，傅静之想避开也并不容易，于是只好进去跟上官睿打个招呼：“上官少。”
王雪看这架势干脆不进来，转身去外面看其他料子，制衣师傅去陪着一起，内间一时就只有傅静之跟上官睿两个人。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从窗户照进来，照在上官睿的身上，在地上拉出长长的黑色影子，这影子一直落到她的脚下来，他看着她，面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傅静之琢磨一下，只当作不知道淡笑着开口：“上官少，这么巧这里遇到你。”
上官睿却是看她，唇角仿佛是讥讽：“不巧，我是专程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