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火海之中却传来那个半疯半傻的女人的声音,带着令人不得不服从的杀伐决断的凌厉。
“生于乱世,人命不过草芥,哪里不是白骨累累,死生何惧?你这样的懦夫不配苟活,今生今世,你我就此了结再不相欠!我傅静之在此立誓,我跟你李慕南到此为止!生生世世再不纠缠!”
生生世世。
再不纠缠。
火炙烤过皮肤,皮肤上的毛发受热卷曲,空气里会有焦糊的气息,皮肤很快会蜷缩、焦烈,那种巨痛不可名状,人还能行动自如。
她甚至还去开了窗户,站在二楼的阳台向下看,看低下仆佣拎着水桶却呆若木鸡,满面惊恐的看着她,好像看见恶鬼。
每一寸肌肤都痛,痛的如同被许多的蚂蚁啃噬。
她听见似有人叫她的名字……
傅静之陡然一登腿,整个人心头一空,睁开眼却没有火光,只有火车车厢暗白色的车顶和红丝绒的墙壁,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
身体的疼痛这才一点点消失了,她整个人蜷缩起来,身上冷汗湿透。
她又梦到那一夜。
旁边的韩妈伸手轻轻摩梭她的脊背,另一手拿扇子给她扇风:“怎么这次病了总睡不实,等到了你姑母那里还是叫郎中来看看,吃两付药,这成亲的好日子你身体出岔子可怎么办。”
傅静之伸手搂了韩妈的胳膊,开口声音却是久违的有些稚嫩的音色:“韩妈,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不想成亲,我想回家。”
韩妈从小带大傅静之,这时候听了心头也不舍,搂了傅静之,一句句的:“你也一十五岁了,你争那么久你母亲才同意,李家书香门第,你婆婆又是你姑母,你们感情好也算好事,等等你母亲气消了你再回去就带着女婿一起,你母亲一定很高兴的,我们静之也是大姑娘了。”
她重生在了十七岁要正式婚配给李慕南之时。
她很想跟韩妈说,她早就是大姑娘了。
她也不能嫁给李慕南,她已经心死如灰,爱都在上一世消耗殆尽,要是恨……她还有余力。
然而没人信她,只当她是个孩子又说任性的话。
她干脆什么都不说,只伸手又搂了搂韩妈的胳膊,感受着这一刻的暖意,微微闭了眼:“静之知道了。”
“我曾又疯又傻,痴痴癫癫,过往我已经全都忘了,就当大梦一场,现在梦醒。”
民国十二年三月初五
傍晚薄薄的暮色为这个世界拉下帷幕,天边还有红的黄的晚霞,光线昏暗,周遭的一切都蒙上一层夜的清晖。
火车“呜呜”尖锐的鸣笛,车轮咔嚓咔嚓的声响缓缓驶入车站。
车站的电灯已经亮起来,昏黄色一点点的好像很多个小灯笼。
傅静之出了包厢一直往车厢中部走去。
她想趁机下火车。
上一世,韩妈和小丁送她去了李慕南家里成亲,一切噩梦都是从那一刻开始。
她身上带着银镯子,可以下车改坐另一列火车直接回家里,到时候再跟母亲认错,总之她不会再嫁给李慕南,绝不会。
她这样想着脚步匆匆,推开车厢上的门,里面却是餐车。
餐车里灯光昏暗,黑色胡桃木的桌子上摆着留声机,音乐咿咿呀呀的慢摇,酒杯觥筹交错,许多男男女女和洋人们混做一处,搂搂抱抱不堪入目,她低头当作没看见一样往前走。
好容易穿行过去,再一开门,眼前灯光却一下子黯了,她着急往前走一头撞上了什么。
她眯了眯眼,借着外间昏暗的光亮才终于是看清竟然是一男一女在这狭小的车厢连接处的空间里,女人背向着她,烫的波浪大卷一直垂到腰际,头发全都都松了,身上的旗袍也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