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逐渐变得寒冷,下了几场不大不小的雪,把金色的琉璃瓦顶都盖了起来,可盖不住它的红木柱子还有深红色的宫墙。依旧是在这宫闱里,什么都没有变。 期间,我去佛堂看了几次母后,她似乎已经安静了下来,已经不再似之前疯疯癫癫,可她一个劲的流眼泪,什么都不说。 罢了。 很多事情,人自己总是不断地缅怀,一遍,又一遍的在脑海里重复上演着,可人就是不愿意说,也不愿意别人提起。 冬至了,天又下雪了。我在书房里,看着外面一点点变静的皇宫。人们的心思,似乎终于不在这里了,城楼上一定很热闹,不知那些在宫里挣扎了那么久的人,终于盼到一日能够出宫,是否开心。 那些人不再穿着束缚他们的宫装,换上了从前他们进来时的粗布衣裳,背上背着行囊,一步一步走出这个看似庄严巍峨实际上空旷冷漠的皇宫。 他们从此便自由了,可以过上朝朝暮暮晨钟暮鼓的生活。 琴师和稚音,我真是羡慕他们啊。 我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边上,看看雪已经下的怎么样了,是否已经白了。心里想着是否要去见黎珞一面,想着她,看见琴师和稚音这般平常人之间的恩爱,她是否会记起一开始她琴声里透露的愿望。我想着与她举案齐眉相濡以沫。 却不知,高公公和我说,出了城门的,就只有琴师一人。 “稚音呢?”我转过身,一把抓住了高公公的肩膀,语气急切,不像是平日里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自己。 “稚音姑娘……”他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稚音姑娘……老奴最后看见稚音姑娘是在城楼上。” “和谁在一起?”我已经心里有数。她怎么可以变得这样。 “和谁在一起……”高公公口中喃喃的重复我的话,“这个,老奴没有看清。” “是不是和皇后?”我语气冷淡的问他。 “老奴……老奴真没看清。”他低头。好一个明哲保身。 “朕知道了。”我甩袖,大步向皇后的寝殿走去。屋外白雪纷纷扬扬,我看着它们从我眼前落下,脚下雪花还没有积起,路两旁的矮灌木上却已经有些白了。 走到一半,转念一想,我却绕道去了后院佛堂。我生气,生气就因该不再见她。 母后变虚弱了很多,我不曾料到,短短几日,她更像是变老了几岁,跟着她的那些宫女,一个个都跪在地上哭泣。那些嘤嘤咽咽的声音哭的我心情烦躁,我本就是生气。 低吼了一声:“哭什么!” 哭泣的声音小了下去。 糅合了语气再问:“太医来过没有。” 领事的宫女说:“来过了。” “怎么说?” “太医说……太医说……”她又开始哭起来,我耐着性子听她把话说下啊去,“太医说,太后娘娘,活不过半个月了……” 我停顿了一下,一时间脑袋里面一片空白,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有些事情啊,其实自己早就已经猜测到,可是自己怎么都不会相信,一定要有人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告诉,自己才敢确信。 “嗯,朕知道了。”语气平静。 我走到床头,坐在床沿上,握起她几乎只有一层皮包裹着的手,放在我的手心里。我看见她眼角滑落的一滴眼泪。 她缓缓张口,可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我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停顿了一下,口中轻轻到:“好好照顾她。” 对于黎珞的所作所为,我已经没有心情再去质问了。 回到书房,之前派去密查的官员回来了。他说:“黎家是十八年前冬至之后搬到那个镇子上的。当时是黎先生和他夫人。黎夫人当时是怀有身孕的。两人大概都是从宫里出去的。” 我闭着眼睛沉思着:“还有呢?” “微臣在外能查到的事情,这有那么多,再多的事情,恐怕还得问问宫里从前的旧人了。” “旧人”两个人明显有所指向。 身后的高公公听闻,迅速的跪了下来:“皇上饶命。老奴先前骗了皇上,黎珞的娘亲,确实是从前宫里的宫女。” 我睁开眼睛,手里茶杯轻轻的晃动着:“高公公你可知,这可是欺君之罪!” “皇上恕罪。老奴奉先皇之命,保护那宫女的身份不被知晓,所以老奴才不得已欺骗了皇上。” 我一听,可算是兴趣来了,明知故问:“哦?这事,还和父皇有关?” 高公公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这是我登基以来第一次从他平淡温和无欲无求的脸上看到这样惊恐的表情。我知道,他不是怕死,只是因为有别的原因。而那个原因,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我更加在意这件事情从头到尾的缘由。 原本应该是他带进坟墓里去的秘密,可如今他却想要说出来。说,还是不说,我看见他脸上矛盾痛苦的表情。 高公公毕竟是宫里老人。我对他还是有所尊重的。母后那边,近来我天天过去,每次去看,她总比前一天要虚弱,整张脸都泛着黑青色,头发稀疏。她的模样,和从前头戴凤冠步摇的时候比起来,已经完全看不出来是同一个人。 某一天,她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命宫女拿了最好看的衣裳替她穿上,花白稀疏的头发绾了发髻,涂了厚厚的粉,抹了胭脂。可铜镜里映照出来的面孔却更加的诡异,她端坐在雕花窗前,看见我进来,语气温和的叫我的乳名:“鄞儿。” “鄞儿啊,母后做错了。母后不该拆散他们。母后怀疑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父皇的,所以母后赐死了她。若是母后早知道,母后早知道,就不会那么做了……这样你父皇也不会冷落我,你长兄也不会被你父皇排挤,也就不会,就不会……” 说到后来她泣不成声。 看着她因为兄长的事这样伤心,我心里也一点点的往下沉。同是一个母后生出来的,为什么兄长就能得到母后这么多的爱。而我,她到如今还是很想否认我夺了兄长的一切登上皇位的事实。 “如果你是他,如果你是他该有多好啊……”她拉着我的手,脸凑在我的身前,那一脸的浓妆艳抹混合着泪水全部蹭在了我明晃晃的龙袍上。 她嘴里一直不断地喃喃着,如果死的是我,而不是兄长,那该有多好。 可她忘记了,最后杀害兄长扶我登上皇位的时候,她也有份。 我缓慢的一步一顿的走回书房。 高公公在一旁担心地问我:“皇上?” 我停下脚步,扭过头看他,我知道自己的眼睛此刻一定很红,我从他眼里看到了小时候经常见到的心疼。 我问他:“你知道的吧!黎珞,其实究竟是谁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