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样若有若无的目光,时而清淡如薄雾,时而裹挟千军万马之势,浩浩荡荡向我袭来。有如好奇探知,又如无聊调侃。 我被他看的略有些心情烦躁,却忘记自己是初次骑马,方才虽学着师父骑马姿势有模有样,实则我内心恐惧却未曾消散。 师父三人已上马车,我回头尚未准备好,这马却如疯了一般,脱缰猛奔。 “啊——” 惊吓中,情不自禁叫出声来。下一刻,手中滑落的缰绳落入他人手中,我强行控制稳当的身体也顺力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陌生男子的清爽气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我抬头,慕容峥笑意盈盈望着我。 好好的马,怎会突然发疯,不由得想起他深厚的内力,倘若他有意……那马儿发疯,也不在话下。 我强忍心中怒意,莞尔一笑,“边遥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却见他神色果然充满调侃,他悠悠道:“不客……” “却不知,这马儿是怎么得罪慕容公子了?”我挑眉笑道,堵住了他后面未说完的话。 做戏,谁不会呢。 闻言,他不再开口,只是笑意盈盈地望着我,眸中深邃。我不示弱,抬头看回去。虽然武功比他弱,但是气势却不能比他低了去。 半晌,他笑意渐浓,饶有兴趣地开口道:“姑娘果然聪慧,是个妙人。改日姑娘有空,来我烈风堂坐坐?” 这算是邀请? 转睛望了眼放在我腰上他的手。 还是胁迫? 但听他语气,好像认得我?可是我在庆平侯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能让这样的江湖人士认识了去。 我淡淡道:“边遥拜师求艺,改日师父若是空闲了,想去贵堂坐坐,边遥一定跟随。” 说罢,我低头看他的手。 他也觉失了礼数,颔首道:“唐突了姑娘。” 我微笑,转头看马车上未下来的师父,却见她一脸若有所思的神色,却在一瞬间收起,转瞬变成了灿烂的笑容,对我挤眉弄眼。 半日后,我们顺利抵达终南山庄。 之前我还以为,庆平侯府的听风水榭是最美的,山水交接,虽然那山是假山,却也不失去山的风貌和韵味。如今见到了真正的山外奇景,才不得不感慨,这才是真正的人间仙境啊。 慕容峥倒是毫不吃惊,想必走江湖那么久,早已司空见惯各种奇景。进了山庄之后我才发现,原来这男子容色普通,只有眸光和气度令人惊艳,看他背影,却觉得容貌其实可以被忽视掉的,这一身惊才绝艳,才是真的颠倒众生。 只是他走一段路,就时不时瞥我几眼,是怎么回事? 要不是他这一身气度,还真以为他是登徒子呢。 师父并非孤身一人住在山庄,和师父住在一起的,还有两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一个叫流光,一个叫白雪。 据说是师父在闯荡江湖的时候,顺手救下的两个女孩,这两个女孩又无家可归,抱着师父的大腿,要跟着一起回来。 这是师父后来说给我听的。 师父和慕容峥二人在正厅里商讨大事,我总感觉他们在密谋要杀谁似的。既然和我无关,我也懒得去管。刚到一个新环境,我喜欢这里喜欢的不得了。 两个丫头陪我到处逛啊逛的,到了师父精心修葺的小园子里,我看到一只小怪鸟,长的死丑,眼睛死小,是鹦鹉?不像,是鸽子?也不像。 流光倒是很有眼色,笑着解释说:“这是庄主最宠的小宝贝,叫大宝。物种罕见,据说是齐国国主御赐给护国大将军的呢。” 齐国? 终南山在楚国边境,自开国以来,齐楚二国水火不相容,时刻有兵戎相见之势。为何这齐国国主御赐之物,跑到了楚国来,而且是师父的终南山庄? 顿时感觉,师父的身份复杂,绝对不仅仅是闯江湖的庄主那么简单。 我逗大宝:“小怪兽,说句话听听。” 谁知它一句话就让我无言以对,它仿佛用自己比绿豆还小的眼睛鄙视地看我一眼,尖细又沙哑的声音传来:“你是傻子。” 我瞪它,大眼瞪小眼。它仿佛害羞地看了我一眼,不敢再说话。 我扑哧一笑:“快说句好听的,要不然我就把你煮了吃。” 又是那尖细又沙哑的声音;“你好腻害。” 众人扑哧。原来这也是个欺软怕硬的角色。 慕容峥走后,师父把我叫到她跟前,神色严肃。很多时候,她的潇洒风流姿态,都会让我不由得忘记她也是个女子。 师父道:“遥丫头坐。” 我乖巧坐下。 师父道:“你可知,我为什么叫你来?” 我答:“师父定有自己的打算。虽然师父平日里嬉笑风流,但师父并非靠不住之人。否则娘也不会放心将我交给你。” 师父眼中有赞赏之意,淡淡道:“既然你来了这山庄,我也不会对你有所隐瞒。更何况我与你娘是故交,你的身世我也知晓一二,这些麻烦,你注定逃避不掉。” 听到这话我心头一紧,“师父你知道我爹是谁?” 说完又暗自嘲笑自己,师父和我娘都是闺蜜了,我爹是谁,她肯定是知道的。就好像舞萮姑姑,她一直伴在娘身边,必定也知道我爹是谁。只是为何,娘和她们这些知情者都不肯告诉我? 师父似乎了然我心中所想,端起手边的茶,抿一口道:“有朝一日,你必会知晓。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师父态度坚决,纵然我迫切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好强人所难。只得平息心中的渴望,静下心来,听师父接下来要说什么。 “慕容峥是江湖第一杀手组织烈风堂堂主,想必这个你应该知道了。” 我点头。 “只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个慕容峥,并非楚国人,他……是齐国人。” 我再次点头。 想了想,提出我的疑问:“那这与师父约他来,刺杀谁有何关系?” 不料师父答非所问,说了另外一桩事:“你可知我隐居在终南山庄十几年,为的是什么。我虽身处楚国,却并非楚国人。然而当年我的……夫君,却实实在在是楚国人。楚国永业九年,他是当朝唯一一个外姓王爷。因居功显赫,位极人臣,同时也被皇室忌惮。” 那位外姓王爷,也曾听娘提起过,应当是忠义王夏不言无疑。 “当朝皇帝的嫡长子,也是现在的太子,当年阴狠毒辣,使出奸计,害死了不言。因我能为人批命,算的那太子将来是要君临天下的,便忍住当年的血海深仇,隐居于此。可是这十几年的时间,我总算想通了。日复一日的思念和难以忘怀,纵然是逆天改命遭天谴又能如何,我咬牙切齿忍着心中的恨意,想着为大局着想,却让势不两立的仇人,潇洒快活了十余年。如今我懂了,纵然遭天谴,我也要让楚覃死于非命。” 师父顿了顿,又道:“天命无常,前几日我又算了一番,天命有变数,日后君临天下的,还不定是谁。” 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庆平侯府,王嬛及笄那日,那遥远醇厚的声音,那挺拔俊立的背影。 四皇子楚奕。 我道:“大仇当报,利用烈风堂江湖势力,也算是明哲保身。不论成功与否,都能保全山庄。” 师父点头。 “我并非执着于报仇之人,只是当年的事,远非史书记载、世人印象那般简单,我怕有一日我去见他,他仍不能瞑目。” 说罢,师父抬头看我,仿佛穿过我看到另一个人,嘴角扯出一抹笑:“还好,有你在。” 我靠到师父身边,握着她的手,以示宽慰。 当年的血雨腥风,又有多少真实流于史书笔下?多少冤死的孤魂,丧于九泉之下不能安息? 此时此刻,我却惟愿我那不知行踪的父亲,早已命丧九泉。只有如此,他抛弃妻女的行为,才能被我原谅。 日后的山水,都不仅是单纯的山水。 日后的边遥,又该何去何从? 如此这般,如云如风,渐渐消散。 从那日之后,师父便再没有那般深沉悲痛的神情,又恢复了往日的嬉笑风流,仿佛那次坦言回忆从未发生。 我也不再胡思乱想,静心学艺。师父说我天资聪颖,骨骼清奇,学武本来就快,武功底子也很好。 山庄的生活,平淡而快活。 时不时的,王枫也会隔几个月来看我。山庄虽没有门禁,却也不是任何人都那么容易进来的。而王枫,却是山庄外的特例。 楚国边境向来不稳,齐国常来骚扰,因此师父的山庄,也有训练的一批暗卫势力,不到紧急关头,不会现身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