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读的书多,可曾听说过一本叫做《鬼门十三针》的?” “《鬼门十三针》?”云峥的瞳孔缩紧,手却一松,身不由己的后撤,耳后隐隐作痛,十五岁那年被黑暗包围的憋闷感觉再度涌上心间,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棍。 “不。”他轻笑着摇头,“我没听过。” 天际的云不知何时聚拢到了一处,远远传来沉闷的雷声,犹如千百驾马车碾过大地。这一夜,云峥睡得极不安稳,辗转反侧,终于还是在天将透亮的时候彻底醒来,盯视着床帐上精致的刺绣,久久不得平静。 晨曦终于滑过窗棂,冯伯轻轻叩了叩门:“公子起身了么?” “什么事?”云峥的嗓音有点哑。 “那丫头不见了。” 九月初七,并不是约好告假归家的日子,顾七荷不见了。 “有些丫头会趁着主人不留心,卷着细软逃走,又或是被人引诱,跟着野男人跑了。”从大宅专程赶来的老管家打量着顾七荷的房间,捻着胡须解释道。 “七荷不会。”云峥几乎不假思索的反驳。 “公子是没见过,城里常有这等事。”管家老陈思量着,“不如报官吧,夫人说……” “这是得园,不是大宅。”云峥斩钉截铁的打断了他,“我说她不会,她就不会。顾七荷跟了我这许久,平素循规蹈矩,我们也不防她,若是想逃,早就逃了。” 他的声音不高,语气却很坚定,老管家嗫嚅了一下,没有再开口。 “冯伯,”云峥转向老仆人,“既是你给大宅报的信,那就还劳你跟着陈管事回去,上禀夫人,只说这里一切安好,无须失惊打怪的折腾。” “是。”冯伯应声要走,却住了脚迟疑道,“我走了,留您一个人,这早晚了,又下大雨,老奴万一赶不及……” “七荷会回来的。”云峥不再看他,目光穿过重重雨幕,似乎能望见早已湮灭不见的苍山。 真的会回来么? 云峥自己也吃不准。但比起七荷能否回来,他更惦念她此刻身在何处,又到底是否安全。 或许和乔松年走了? 不会的,云峥摇头。这些日子以来,云峥一直在观察、甚至试探顾七荷——她不是那等藏头露尾的女子,七荷有她的骄傲,她的自尊,绝不会为了蝇头小利或是儿女私情,就不声不响的私逃,如若真的一去不回,那必定另有原因。 是因为那本书么?云峥的脉搏骤然加快,顾七荷来的日子不算浅了,若能忍到昨晚才开始打听下落,似乎又迟了些。她究竟是为何而来,又为了什么不告而别? 傍晚的雨声越发紧了。 她到底在哪儿呢?和什么人一起,又到底为了什么事?云峥一生中从未如此坐立不宁,就算是十五岁那年醒来面对满室漆黑,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等险境当中,云峥也没有这样慌乱过。 杜维祯说得对,云峥也觉得自己是个怪胎——别人求之不得的天资聪颖,在他看来竟是所有悲剧的起源。若云峥不是那么聪明,是不是父亲就不会英年早逝?若云峥什么都不懂,是不是他们一家三口仍旧可以“其乐融融”? 聪明的人往往都太过清醒,而清醒的代价就是无穷无尽的痛苦。 云峥苦笑。到头来,他竟连忠心耿耿服侍自己多年的冯伯都不能相信,宁愿在渐黑的黄昏中独自望着落雨,等待一个不晓得还会不会归来的人。 走了也好。云峥推开窗,湿粘的水汽透衣而入,附着在他的皮肤上,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这本就是云峥的牢笼,若七荷能从此脱去枷锁,同心爱的人朝夕相对,是否也算是替云峥实现了他可望不可及的梦想? 熟悉的药香。 这药里,有七荷为了改善口味而特意加进去的甘草,一口饮尽,会在浓厚的苦涩中品出似有似无的甜,盘桓在舌尖,渐次滑向咽喉,再顺着胸膛渗入五脏六腑。 冯伯回来了么? 一定是的。只有冯伯才会如此精心而准时的替他准备汤药,再带着敦厚的笑容,看着他的公子一丝不苟的全部喝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公子?”叩门人的声音格外纤细。 几乎沉沉睡去的云峥猛地坐起,想要去开门,却被眩晕感挡住了脚步。 “公子?”叩门人的声音格外纤细。 几乎沉沉睡去的云峥猛地坐起,想要去开门,却被眩晕感挡住了脚步。 那是顾七荷! 云峥迷迷糊糊的,以为自己尚在梦中,待七荷推门进来,单薄的身子近在眼前的时候,方才意识到那不是幻觉。 她双手擎着茶盘,因地湿滑,几步路走得心惊胆战,回廊飘落的雨星将她的身侧打湿,白得几近透明的薄衫紧紧裹住细腰,勾勒出让人遐想的曲线。 云峥愣在那里,呼吸像是凝结在空气中的冰晶。 他是见过那副身躯的,本以为这记忆早就随着时光淡去,却不想在今晚被单单翻出,活色生香的撩拨着云峥的心弦。 那日在水下,顾七荷的双腿搭在云峥腰上,细白的皮肤宛如最上乘的瓷器,肩很圆,颈子修长,乌黑的秀发水藻一样散开,似乎能将他们二人统统缠起。当时云峥急着救人并未细思,如今回想起来,所有的感觉竟深刻得一如镌在了心上。 顾七荷放下茶盘,将药碗递过来,云峥却怔怔望着她,没有去接。有那么一霎,云峥想要将七荷紧紧揽住,来确认这到底是不是一场转瞬即逝的美梦。 “公子?” 云峥惊醒,慌忙伸手,不留神戳进了药碗,被滚烫的汤汁刺得一缩。 “伤着了没?”顾七荷大惊,连忙丢了碗来看时,云峥的指尖已经发红,唬得七荷不知如何是好,不及思索,竟低头含住了他的手指。 “轰隆”一声,有什么东西在云峥的脑海中炸开! 原来女孩子的唇舌可以这般柔滑的么?云峥的心像是陷在了无边无际的云朵里,忽而上忽而下。他的感觉从未如此敏锐,那女孩的舌尖温润滑腻,像是上好的丝缎,无微不至的包裹着伤处,竟又好似点着了一簇火苗,沿着手指蔓延到小臂,再到肩膊,连带着云峥的胸膛小腹,都如同燃起了熊熊烈焰。 是因为那本书? 云峥很想就此翻脸,厉声斥责顾七荷的逾矩,但他的喉头似有一团火辣辣的棉絮堵着,口干舌燥,竟吐不出半个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