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四百五十里,曰长右之山,无草木,多水。有兽焉,其状如禺而四耳,其名长右,其音如吟,见则郡县大水。 ——《山海经南次二经》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便年关将近了。 姜四月今日穿了件嫩粉色的棉衣,外头披了件奶白色的披风,帽子的周边围了一圈绒毛,看起来漂亮又暖和。这种衣服姜四月平日里是穿不着的,因为卖起包子来不但容易脏还碍事,也就是在她去听风楼的时候才穿一穿,算是展示一下阁主的威严和气度,振奋一下属下们的精神。 姜四月从听风楼出来后,发现天上纷纷扬扬已经开始下起雪来。她拢了拢披风,加快了脚步往回走。不过她步伐匆匆却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今日收到的请求中,有一封十分奇怪,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所以想着赶快回去求助姜明昊。 姜明昊早就在家中把屋子烧得暖烘烘的,他去院子里拿柴火的时候正巧碰上姜四月进门,他看了一眼姜四月今日的装扮,十分满意地赞叹道: “小姑娘就该这么穿才对。” 姜四月白他一眼。 “然后把这衣服上的毛都蒸包子里去?” 姜明昊顿时哑口无言,默默地拿着柴火进了厨房。等他洗完手出来,就听到姜四月在喊他: “师兄!” 言语中的恳切与急切让姜明昊心中一惊,于是他三步并作两步就跑了过去,着急地问: “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也没有,姜四月好端端地坐在桌边喝着热茶,热气还把她的脸蒸得红扑扑的。 “师兄快坐,有件事问你。” 姜明昊坐到她对面,十分无奈地说: “这么大惊小怪会吓坏人的。” “我是因为着急,师兄就不要在意了。” “说吧,什么事?” 姜四月从袖中拿出一封誊写好的信,递过去给他看。 “就是这个。” 姜明昊很平静地把信展开,待看清信上的字后立马坐直了身子,直到反复看了几遍,依旧难以相信。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姜四月在刚看到信的时候也是同样的表情。 “对吧师兄,你也没遇见过这种指定山海兽来接任务的事情吧?” 其实那封信求的事情很简单,是要杀一个叫徐清泽的人,怪的是最后,特别标明了要十二山海兽中的长右来杀,而且只能由他来动手。 凭姜明昊这几年的见识,这种事即便没遇见过也不至于反应这么大,他惊讶的是另一件事,这件事……还是让四月自己去发现吧。 “你接了吗?” 姜四月摇摇头。 “还没有,我没见过长右,不知道他的脾气秉性,虽然我是阁主,但也不好盲目地帮人家接任务。” 姜明昊把信折好重新推回姜四月的眼前,表情变得十分复杂。 “这个事情,确实是问过本人的意见比较好。” 姜四月一脸郁闷。 “最近都没人去听风楼,除了你和钱掌柜之外我还是一个人也没见过,我上哪找他问意见去?师兄你跟我说实话,山海阁其实就你和钱掌柜两个人吧?一个人扮演六个人,然后以此来蛊惑对手对不对?” 姜明昊摸摸她的头。 “你不去写书真是可惜了。” 姜四月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 “难道其他人不需要赚钱吗?他们的生活不无聊吗?” “谁让你逞强呢,早就说把他们的身份告诉你了。” 姜四月也放弃了自己曾经的豪言壮语。 “我现在也觉得自己很天真,别人先不说,你先把这个告诉我吧。” “东边渡口,河对岸就是他的家。” “住在人最少的东边,看来又是个孤僻的人。” “只是生性不喜热闹罢了。他认识你,见到你之后应该会主动联络你。” “好,那我明天去看看。” 姜明昊这时又带上了满脸的纠结,半天才说出三个字。 “你……保重。” 姜四月抬眼看他,却见他叹了口气,起身出门了。 姜四月皱了皱眉头。 这是个什么意思,这个长右莫不是个能吃人的妖怪? 雪整整下了一夜,第二天出门的时候,姜四月发现入眼皆是白茫茫一片,颇有些人间仙境的感觉。不过她却没空欣赏这些,临出门时姜明昊再一次对着她唉声叹气,眼睛里满是同情的样子让她心里直发毛,直到塞了两个雪球进姜明昊的衣服里才勉强心里舒服了些。她一路上都在心里默默地抱怨姜明昊,等到把姜明昊鞭打了四十一遍的时候,东边渡口便到了。 清晨的渡口分外冷情,船夫却已早早地等在了岸边。自入了冬之后,河水便全部结冰了,船夫不再渡人过河,而是等着两岸来往的人雇佣他搬东西,顺便提醒大家,哪里的冰面薄不宜走路,哪里又被人踩出了裂痕,需要加倍小心。 姜四月轻功好,走在冰面上也如履平地,所以她并不担心自己会有什么危险。不过这会儿周围没有一个人影,又是刚下过雪的天气,所以船夫也就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姜四月呢,也任由他跟着。 待二人走到河中心,船夫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听起来很吸引人。 “小阁主独自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姜四月惊讶地转身,看见船夫将头上戴着的斗笠拿了下来,露出一张瘦俏却不失俊美的脸。 她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但是眼中的沧桑却暴露了他怎么也得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半天才开口道: “你认识我?” 船夫点点头。 “不止认识,你出生我还给了二十两银子做贺礼,不过你爹嫌少,又给我送回来了。” 倒还真像她爹能做出来的事。 姜四月很忧伤,觉得自己的年龄实在是个硬伤。 在这群看着她长大的老头面前,真是一点优势都没有啊。 虽然他说了这话,但是这毕竟不是在听风楼的暗室那种只有山海兽能进去的地方。姜四月不敢确定他的身份,所以并未靠近他,而是试探着问: “请问你是?” 为人谨慎,小阁主虽然年纪小,但是心思还是很细嘛。 船夫赞赏地点点头,然后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六凶兽之一,长右徐清泽,见过阁主。” 说完扯开衣领,露出了锁骨上长右凶兽的纹身。 姜四月脚下一个打滑,差点没摔倒在地上。 长右……徐清泽?!这是一个人?!就眼前这位? 徐清泽没想到姜四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看样子小阁主是听说过我了?” 岂止是听说过,根本就是为你而来的好不好。 姜四月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又开口确认了一遍。 “你是说,你是长右,也是徐清泽?” 徐清泽点点头。 “正是。” 姜四月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 这回她终于明白姜明昊为什么面色复杂,并且看向她的眼神里透露出同情了。 每接一个案子就受一次刺激,谁能撑得住啊! 徐清泽看姜四月面色痛苦,关切地问: “阁主你身体不舒服啊?” 姜四月硬挤出来个笑容。 “可能是早晨吃多了,头疼。” 徐清泽这回十分肯定地说: “看来阁主是遇上了麻烦事,特意来找我的了。” 姜四月点点头。 “没错,确实是个大麻烦。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我比你爹小一岁,你可以叫我徐叔叔,当然我看起来更年轻一些,你也可以叫我徐大哥。” 姜四月当机立断地说: “徐叔叔,有一件事,非得你亲自确认过才行。” 徐清泽招呼她走到一旁的大石头上坐下。 “什么事?” 姜四月从袖中拿出信递给他。 “这是一件任务,指明了要你去杀一个人,所以我来问问你的意见。可是现在……” 徐清泽看完信之后笑了。 “可是现在你知道了我既是长右又是徐清泽,觉得事情无法解决了对吗?” 姜四月诚实地点点头。 “若是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徐清泽将信折好放入怀中。 “无妨,你回去尽管出价吧,这事我接了。记得多要一点,估计不管你开多少价,这个人都会同意的。” 姜四月目瞪口呆。 “徐叔叔,你接的是自己杀自己的活你知道吗?” 徐清泽十分轻松地点点头。 “知道啊。” “那山海阁言出必行你不会忘了吧?” “这是规矩,怎么能忘?” 姜四月眨眨眼睛,过了半晌才开口道: “那你继承人选好了吗?” 徐清泽看着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个可爱的小女娃,我要是有这么个女儿,一定把她好好养在家里,才不让她来做这种费心又费力的事情呢。” 姜四月颓然地低下头。 “和你们这些混迹多年的老家伙一起办事,实在是要我的命啊。” 徐清泽慈爱地拍拍她的脑袋。 “别灰心,用不了多久,你也成我们这样的老家伙了。” 姜四月看他态度坚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八卦一下。 “徐叔叔,信上说要杀你的原因,是因为你以前屠了人家的满门,听风使也去打听过了,看来是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