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走一步看一步,离她最近的那位年轻公子,面容清秀,眼波和煦,最像是翠翘口中仿佛纳兰容若一般的男爵府主人。
于是,她伸手拿起酒壶,斟满一支银杯,深吸了一口气,展出如花笑靥,“古人讲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今日小女子但愿仿效古人,不做歌舞,陪大人饮酒三杯,以贺大人之喜。”
那位年轻公子先愣了一下,随即一笑,道:“姑娘此言,倒是深得我心,但敢问一句,姑娘可知我是谁?”
他的眼睛很好看,眼尾上扬,带着一点点诱惑的味道。相见稍稍松了一口气,自己料得没错,这样的古代纨绔,不就应该如此,惑于女色,然后醉卧温柔乡。
自己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先把跳舞这个事遮过去,不至于被这些大人老爷拖出去打板子。唉,也别连累那个胖脸的嬷嬷,好歹拖到晚上,才好找机会跑出去。
况且,她对自己的酒量很有信心。
“大人不妨先满饮此杯,再细细说与小女子也不迟啊……”相见朱唇轻吐,如岚的气息,在水面上漾出淡淡縠皱 。
“慢着!”桌对面忽然伸出一只手,生生摁住了纨绔公子将将要举起的酒杯。
“你连跟自己喝酒的人是谁都不知道,那这酒岂不喝得无用且无趣?”是那只手的主人,冰雪一般的口气。
她转过身,看到一张仿佛少年的脸,故作波澜不惊,却像是在努力克制着怒意。
依着相见的个性,这时候就该一杯酒泼过去。不过是发了个烧,就被扔回到三百年前,招谁惹谁了?
可这里是乾隆四十一年,是乾隆四十一年,她在心里默念了两遍,费力挤出的笑容还是有点不自然。
福康安一直瞧着她,香见,保定知府派来送人的师爷着意跟自己提了几句。祖上是西夏贵族,后来被蒙古人灭了,流落中原。年方二八,不在乐籍,若是福三爷中意……
冷眼见这闻名不如见面的姑娘盈盈上前,心里还觉得应该是被教过规矩了。可一转眼,人却停在了和珅面前,还有她浮在嘴角不情不愿的笑容,勾得人莫名火起。
老子一路骑马进城,虽说没有人敢往我身上扔水果,嗯,那是他们不敢,但至少也算得上是侧帽风流,可这小娘子,看自己的眼神竟然还有些嫌弃……
“既然大人觉得无趣,那我就告退了。”对面的姑娘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考虑是否可以以被拒绝的姿态光明正大的溜走。
“站住……”
福康安悠悠回了一句,这时候,他忽然觉得这小娘子是来欲擒故纵的。
笑话!
都是老子玩剩下的……
“有趣无趣,可不是你说了算。”少年公子垂眸,雕花的银杯在他的手指间徜徉。
这人若不是穿着官服,看样子倒像是现代的大学生,可天生这副发号施令的语气,让人听得心里不舒服。相见暗暗瞪了他一眼,嘴上却缓和了几分,“那倒要请教大人,如何才算得有趣,如何又是无趣呢?”
站在福康安身边的吉祥是自小跟着他的,看这小蹄子竟然如此牙尖嘴利,正想着要过去拿人,可瞟见自家老爷这一副阴晴不定的脸色,想了想,还是瞧瞧情势再说……
福康安这几年征战在外,杀伐果决已是平常,他一瞪眼睛,向来满屋子的人也就跪了一地,可这小丫头竟然不害怕,还敢倒打一耙?
他运了运气,正想教训她几句,冷不防上座的和亲王却开了口,“纪公,人家姑娘叫板呢,这康儿答不出来,咱爷们可不能让人家问住了吧?”
纪晓岚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自己本来就是个看戏的。可王爷既然开口,又不能不应,只好撂下酒杯道:“趣,乃疾也。不过演古及今,便成了姑娘所问之意。姑娘方才说,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这算是个孤高之趣,与今日之景不符,由此三爷才会有此一问。”
“既然三爷是此处主人,姑娘也说了要敬酒三杯贺主人之喜,那我就斗胆请姑娘重择一阙应情应景的诗句,再与福三爷对饮三杯,如何?”
相见这才知道自己刚才找错了人说话,不禁微窘,这个大脑袋胖子倒是个好人,替自己找台阶下。
于是便朝着他点点头,回眸望见庭中残雪微融,料峭枝头,欣然举杯对着那被称作“三爷”的少年道:“水云薄薄天同色,竟日清辉,风影轻飞,花发瑶林春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