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男爵府的小厮们正把筵席挪去水榭前的凉亭。本只是一场家宴,谁想和老亲王竟然不请自来。
说是昨天在宫里陪着万岁爷和太后老佛爷说话,提到此次金川大捷,福康安摧城拔寨勇武非凡,继而念起了富察皇后若是还在,定然是欢喜。
皇帝神色一黯,像是拾起了某桩陈年旧事。然后,竟然把随身的六眼天珠手串摘了下来,递到弘昼手里。
弘昼糊里糊涂的刚想谢恩,却听见皇帝开口道:“老五,明儿个你去趟康儿府里,把这个给他带去,告诉他往后出兵放马,要时刻带在身上。还有,御膳房的那个厨子,以后就在他府上伺候了。”
彼时,和亲王一边口称圣上仁爱,一边暗自磨牙,那颗六眼天珠是仁波切活佛加持过的,自己巴巴惦记了好长时间,可到头来却只是个过路财神。
于是,他此刻站在男爵府的园子里,看雪映春花,穿厅缀树,便大手一挥,让人把宴席改在了园子里的听音阁。然后笑呵呵的朝着福康安道:“听说皇上还赏了个御厨给你,我就做主带了几个跟班一块过来吃大户,你可不许挑理。”
这位和硕王爷是今上唯一的弟弟,自己当初在宫里读书的时候也是常见,福康安赶忙一躬,“王爷说的哪里话,您老人家奉圣旨而来,可是钦差,只怕晚辈府上饭菜俭薄,怠慢了您老。”
弘昼虚点点他,“你小子可别耍滑头,皇上的好东西没少赏你。赶紧把你们家的燕窝鱼翅都拿出来招待咱们爷们才是。”
“说的可不是,我阿玛的御厨从不轻易赏人。”一个干巴巴的声音从五王爷背后转了出来,朝着福康安撇了撇嘴,正是当今皇上的十一阿哥永瑆。五年前他娶了傅恒的大女儿做嫡福晋,算是福康安的姐夫。
这位阿哥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吝啬,家里供着金山银山就是不让使一个子儿,就连福晋的胭脂水粉都是娘家按时给送过去。为此,富察家兄弟几个都颇有微词。福康安挑眉看看他,脸上的笑意已淡了几分。
“瞧贝勒爷这话说的,皇上天恩荫及富察氏阖族,今儿五王爷跟贝勒爷光临寒舍,更是蓬荜生辉。”一旁的福隆安深知弟弟脾气秉性,赶紧接过话茬。站在他身后的是堂兄明义,也跟着赔了副笑脸。
“瞧瞧,还是你们家二爷会说话。”十一贝勒折扇一展率先做了席上次位。弘昼笑笑,也不跟他计较,回头朝着背后人道:“晓岚公,致斋,咱也别在这杵着了,入席吧。”
致斋,正是和珅大人,他刚刚从御前侍卫晋了户部侍郎,正是春风得意,人前却难得的谦虚和善,恭谨有礼。
他像服侍自家阿玛一般伺候和亲王落座,才陪着笑坐到纪晓岚下首,然后对着福康安问,“听说保定知府进了个乐伎班子给世兄,可做失传已久的天宫乐舞,今日倒是要一饱眼福了。”
三年前出征金川的时候,这位和大人还是个无名小卒,如今倒是一路青云顺风顺水。
福康安一边拨弄着茶盏,一边淡淡回应:“和大人在常在御前行走,如今又进了户部,自然是见识广博。在下不才,这几年跟着阿桂军门征战金川,时常连顿饱饭也吃不上,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天宫地宫的。”
这话说得极不给面子,难得和珅却不生气,“世兄说笑了,记得当年在宗学,世兄不但诗书了得,且六艺皆通,可是让学弟们羡慕的紧呢。”
“致斋太客气了,”老成持重的福隆安又赶紧接过话茬,呵呵两声,这位和大人可是皇上面前最得宠的新贵,“若论这文采音律,康儿怎能及得上你,他这两年在外面呆的野了,宗学里的功课,怕早就忘了个干净。”
众人皆是会心一笑,恰好此刻,下人们摆了酒菜上来,列位贵人执了酒盏,话题就自然落在了眼前御厨精心烹制的菜肴上。
皇帝上一年南巡归来,便对淮阳菜赞不绝口,这回赐给福康安的厨子也是从南边带回宫的。最擅河鲜,一道龙井虾仁做的晶莹剔透,清香鲜美,素菜里面的油焖春笋滑嫩香脆,咸中带甜,倒是最得席上欢心。
直到鼓乐声起,一列婀娜女子鱼贯而入,八个水粉衫子的女子簇拥着一个身姿高挑的姑娘到了庭院中央。
“世兄这园子圣上所赐,到底不是凡品,想来是引得仙女下凡了。”刚咽下一匙蟹粉豆腐的和大人,又赞了一句。
“蓬莱院闭天台女,不外如是。”纪晓岚夹起一个鲜亮嫩滑的狮子头放入盘中,随口接了一句。
福康安听他们俩这么你来我往,也抬头望了过去,只是万万没想到,那位仙女竟然从院中走了过来,分花拂柳,迈进他们这一桌的人间烟火里……
乐声戛然而止,几位大人都不约而同停下了筷子。那女郎堪堪停在一桌贵人面前,肌肤胜雪,杏眼修眉,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眉梢眼角却自有一派风流。
站在石阶前的和相见紧抿着嘴,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从一个人脸上转到下一个,到底要跟谁说呢?心中暗自叹息,没想到自己不过发烧睡了一觉,竟然就穿越到清朝,好死不死穿到一个舞娘身上,此刻还被人逼着赶鸭子上架。
自己对跳舞一窍不通,可从房里到花园都被那个胖脸嬷嬷紧盯着,想溜都溜不了。她干脆把心一横,想着倒不如单刀直入,看看这位贵人到底会拿自己如何。
脑子一热走了过来,才觉得有些肝颤。满座的辫子哥,此刻的目光全都落到自己身上。
她默默扫过众人脸色,中间那个长脸的瘦老头半眯着眼睛,左边两个人像是兄弟,一样黑着脸,右边大脑袋的胖子倒是一脸的玩味,嗯,旁边还有个人,应该是在等好戏看。
背后似乎有急切的声音在唤她,相见这才回过神来,想来这一桌子的心思,都在看着自己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