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时候是真虚弱,说话声稍微大上那么一点,回过神都觉眼前阵阵发黑。 实在熬不住,大夫也不敢让她熬,进了些粥水后,就去赵傥搬来的床上休息去了。 姜家送来的床太大,赵傥挑的又如何能小?原先的大件儿通通要搬出去,只留下了一桌并两凳,窗户都□□板子挡了个严实。 她闭上眼就开始做梦,迷迷糊糊间似到了一条好长好长的走廊里,那廊中贴金描彩,好不奢华。 她在里头奔跑,有人在背后喊她:“儿你慢些跑,跑快了爹追不上。” 听到这话,她第一反应就是赵雍来了,便立即停下脚步,笑嘻嘻的回了头,“爹你快点儿,回家晚了娘要骂的!” 可站在后头的却不是赵雍,而是一个白净又威严的男人。 她认得他,却又想不来他是谁。 只见他走过来,蹲下身,一手按着她的肩膀轻声问:“你给凤宫做女儿好不好?” “凤宫?” 她下意识重复了这个词,两个字说出来沉甸甸的,砸得她舌头疼。 但睡眠中的疑惑来的仓促又短暂,一扭头就给她忘了,转而梦起别的来。 一觉也没睡不太久,至少她醒来后赵傥还没走,非但没走还把王氏哄得眉开眼笑,连宁宁对他也十分喜爱。 面对此情此景,惊春不得不吐出一句,“你变了。” 从前……不说远处,就刚见面那会儿赵傥还不是这样呢,这会儿倒不摆他那矜贵的侯爷架子,变得平易近人起来。 赵傥直言相告:“没法子,你顶着姜坠的脸说你是谢惊春,实在叫我太受惊吓,就想从你娘嘴里套点话。” 惊春冷着脸问:“你套出什么来了吗?” 赵傥道:“没想到剑落门医术这么好,居然连脸都能换。” “既你问完了,就该换我了。”惊春又把赵傥拉进了屋里,“你要查的旧案是什么?” 赵傥道:“说是查案,其实根本就桩死局,牵扯太多了,非我能动——李家寨你可曾听说过?想来是听过的,九转琉璃灯就从它那儿盗出。” 惊春面色微变,“你查李家寨,跑这儿来做什么?” 赵傥道:“因为李家寨就在这附近的山里头啊。” 镇子附近确实有一片延绵起伏的山脉,因其又深又长,故而名字也多。靠近镇子这边的人称吴山,但山中有李家寨一事,她却从未听闻。 “这山头大得很呢,事又有些久远,你不清楚也正常。就从那卷宗上来看,此事同皇帝是有些关的。”赵傥是怀王亲信,提起皇室来总带有两分不屑,“简单点说,那李家寨是以女为尊,还信奉一位什么神,搞出了祭司那一套。祭司一般都是寨子名义上的主人,不结婚,但可以找男人生孩子,可孩子生下来却不见得是下一任祭司。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你明白就行。 “然后皇帝呢,不知怎么就跟当时的祭司看上了眼,但又怕人家不跟他走,就用甜言蜜语哄骗了她,让她跟他去了深宫。可皇帝本来就有正妻,祭司去了也只能做小老婆。你想啊,这祭司在寨子里能当家做主,到了宫里头却要忍气吞声,她肯干吗?当然是不肯了,然后皇后出生才三个月的儿子就不见了,紧跟着李家寨又被血洗了。” “所以……” “你别急着下断论。卷宗上是这样写的,可实情到底如何,却并不好说。” 惊春点一点头,“是,古怪之处太多了。” 首先是皇宫又不是她家的院子,会点武功的人就可以随意出入。皇室再式微,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是孤身一人入宫的祭司想报复,就能报复成功的。 再退一步说,就算祭司不是一个人,那整个李家寨加起来也未必能完成这一壮举。 但李家寨被血洗一事,背后却未必没有皇后的影子。她记得皇后出身不低,家中父兄也是手握兵权,干不掉奸妃却能屠整个寨子,何况赵文先前也跟她说过,是官兵来杀人,且杀过一轮之后还不够,还在继续追捕侥幸逃脱的寨民。 赵傥道:“所以我才说我哥是打发我出来的。真要查案也不该叫我查皇家的案子,这哪里是我能办得来的?” 赵傥办不来案子,而宝儿却有本事在日落前找到她哥哥。 惊春起先只当她说说而已,半点不将她承诺放在心上,反倒惦记着晚上要不要再去韩家看一趟——只听赵傥那嘴里的几句含糊话,迟早要被他给坑死。 其时正值饭点,赵傥前脚才告辞而去,她哥哥后脚就被两个黑衣男人压了进来。 王氏一见到儿子,立即冲上前问:“儿啊,儿你没事吧?” 赵惊凡看上去无甚大碍,只是因没人打理,脸上冒出了一层短短的胡茬,但人看着还算精神,一开口却是疲惫万分,“娘,我没事。” 赵惊凡原是个傻的,说话做事都与那七八岁的幼童无异。而王氏不知费了多少心力,花了多少钱财,都未将他给看好,倒从未想过才几天没见,他竟自己好了。 赵惊凡竟然好了! 霎时王氏红了眼眶,惊春见状也把侄女儿交给一旁的侍女,走过去命那二人放开她哥哥。 那二人很有些犹豫,直到听闻一旁的宝儿开了口,说都听姑娘的,他们方将赵惊凡松开。 赵惊凡的双臂垂下来,身子也没因没了支撑,瞬间跌坐在地。 王氏用伤手去勾他的胳膊,想把他扶起来,他却拒绝了母亲的好意,“娘你别管我了。”停了片刻后,又说,“小珍死了,宁宁没娘了,你以后要多疼她。” 王氏呆愣当场,惊春亦被这个消息给吓住了。 她回过神后慌忙去抱宁宁,走了两步又发觉不对,一转身就把宁宁塞进宝儿怀中,让她宝儿把仆人全部都带出去,“我要跟我哥说会儿话。” 宝儿犹豫道:“这不太好吧?” 惊春反问:“我亲哥哥还能吃了不成?你快他们走。” 宝儿到底是听她的,抱了孩子领了仆人出去。 这当口儿王氏也回过神来,瞪圆了一双眼睛急切问儿子,“你方才说什么?小珍死了?好端端的怎么就没了呢?她不是回娘家去了吗?” 赵惊凡没理会这个问题,倒抬起头来凝视惊春,“你……真是我妹妹吗?” “哥?” 王氏这会儿压根就听不得这种话,“你说什么话呢你!她怎么不是你妹妹?我知道小珍去了你难过,但这跟你妹妹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妹妹会杀了亲嫂子?” 赵惊凡道:“若她是我妹妹,那坟里头的那个又是谁呢?周子明那般处心积虑,总不会是想得到一个无用之人的骨灰吧?” 周子明? 这怎么又牵扯上了周子明? 惊春晓得这个人,当年还是赵惊凡带他回来,喜滋滋的要王氏做一桌好菜招待这个好兄弟,结果被赵雍一巴掌拍了头,问他:“叫谁做?” 赵惊凡委委屈屈的溜了,“我做,我做总行了吧?”然后他就亲自下厨烧了一道大菜给周子明吃。 “我这兄弟,人好得很,仗义,厚道,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人……” “哥你就说他怎么帮你了吧?” “那……那你别说出去啊。就是二舅不是欠了赌债,但是写了我的名字上去,所以赌场的人就找上了我,偏我一个人又打不过他们,幸亏我这兄弟慷慨解囊,把我救了下来!” 惊春回头就把话原样说给了赵雍听,赵雍的解决办法也简单,把她二舅找出来,打了一顿狠的并从他身上摸出钱财,叫儿子还给他那好兄弟去。 赵惊凡还了钱,但同周子明的交情不减,甚至还常叫惊春过去一起玩——就赵雍那家风,教出来的孩子也与镇上孩童不太相似,经常陷入今天还一起玩,明天就找不人的窘迫境地。 可周子明就不一样了,他也是外头来的,且自带满身书卷气,一看就是好人家出身,一件衣裳都比一个孩子的身价银还贵,大人见了他都想躲着走,唯有赵家兄妹两个最是随和,能与他玩到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