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 她才有那么一点要醒的意思,眼睛睁开又闭上,翻过身还想再躺一会儿,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她慢吞吞爬起来,披了衣服走到堂屋里,高声问一句:“谁啊?” 蒋绍平在外头答应,“是我,我来给你送衣服了。” 她一听,顿时就急切起来,匆忙道:“三哥你等一等。”然后钻回屋里,慌忙穿好衣裳,梳了两下头,这才跑去院子里开门,“三哥你怎么想起给我送衣服了?” 蒋绍平道:“是阿颜正好收拾了出来,我一看与你身量差不多,就给你送来了。” 其实阿颜的原话相当不好听,“就这么个乡下地方,还穿的是三年前的老样式呢!去那什么宴会上看一群乡巴佬争奇斗艳,也怪没意思的。” 惊春笑道:“那就多谢三哥了,我还正愁没衣裳穿呢。” 蒋绍平道:“你先打开看看喜不喜欢,我统共拿了三套来。你挑你喜欢的穿上,然后我们就去苟家。” 惊春一楞,“现在去?” “你没注意帖子上的时间么?正在今夜。” 惊春忍不住骂道:“大晚上开什么赏花宴?这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吧?”又问蒋绍平,“晚上有花开吗?他总不会觉得我连昙花也不曾见过吧?” 话是这样说,可想起王氏还在人家手里头待着,她也只得乖乖滚回屋里去换衣裳。 她无心细挑,随手抓到一件就往身上套。 蒋绍平带来的都是好衣裳,款式时兴,料子精贵,穿上身后稍微有些大,她临时用针线缝了,使其更加贴身一些。 过后她又翻找出丸药来——舅舅配的救急方子,有止痛的功效。 她吃完一颗后犹觉不放心,想想还是把整瓶药都带上了。毕竟今晚有场硬仗要打,她总不能连敌人的面都没见到,就先叫这月事痛软了骨头。 换罢衣裳,她又吃了蒋绍平现买的一点吃食垫肚子。 当然他不光买了吃,还买了一篮子花——一看就是隔壁红香的手艺,谁家女儿也没她做得好。 惊春心头微动,忽然道:“三哥你把这花卖给我好不好?” 蒋绍平道:“若你喜欢,直接送了你又何妨?我也是刚才出去时,见那女子这时候还要出去叫卖,就想让她今晚好过一点。” 惊春不言,接过篮子,举起一朵在手中把玩,“我看我们还是带点花去吧?说是赏花宴,这时候又哪有真花可赏?既然都是假的,谁又比谁高贵了?”说完又冒出一个念头来,把头上的珠子钗儿一股脑儿全拔了下来,“三哥你等我一下。” 她也不往别处去,只跑回自个儿屋里,把那包边角料拿出来废物利用,临时赶制成假花荷包等小物件,再把成品通通带上。 因时间有限,她也不可能把这些碎料全部都用上,只能挑一些完整的、较大块的来改制,针脚也不似往日精细,只求做出个差不离的形状来就很满意了。 等这些一做完,也差不多到了该走的时候。 蒋绍平自带车马,只是巷子狭小驶不进来,只在口处停着。 惊春随蒋绍平出了门,才落好锁,一转头却见红香提了灯笼站在街旁。 蒋绍平同红香打了声招呼,又对惊春道:“我就是买了这位姑娘的花。” 惊春笑一笑,并不说话。 自打王氏为她自卖自身的事上红香家闹过以后,她们之间就注定无话可谈了。 犹记得当初她刚得知此事时,还对着王氏一通埋怨,“你上她家去闹什么呀?她也是好心才来告诉我的。” 王氏道:“怎么是好心了?我看是她在家里待不下去,想走又不敢,便拉上你壮胆吧?不成想你被人看中了,她却被退了回来,叫她老子娘知道了又是一顿好打!何况我再穷也不会卖闺女,一样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没道理叫你为你哥卖了自己!” 如此她亦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从此不提红香罢了。 这时候蒋绍平忽然出声叫她,“惊春?” “怎么了?” 蒋绍平却抬头往她头上摸了一摸,“这花做得好,我恍惚中以为是真的。” 惊春笑道:“仓促中赶出来的,也难为三哥看得上。” 蒋绍平似有话要说,但到底没开口。 一时到了巷子口,上了马车,车轮子骨碌碌滚起来,惊春则掀了帘子往外看,时不时回头跟蒋绍平说些她儿时的趣事。 “我小时候皮得很,我爹要上工没空管我,我娘也不能时刻跟在我身边。我哥嘛,心情好的时候就带我一下,心情不好就把我撇在一边,自个儿去玩……”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每到一处地方就能立即说出一番故事,但实际上她对这个镇子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只是单纯的想告诉蒋绍平她记得而已。 她记得她爹是个外乡人,与她娘的婚事也是一波三折,算是当年极热闹的一出大戏。 她也记得她娘虽爱她爹,但却更喜欢往她娘家送钱,理由都是现成的——她的父母能耐有限,她的弟妹还嗷嗷待哺,而赵雍又能挣钱,花上一点去换取她亲人的喜欢,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是没什么不可以,只是除了去药铺当学徒的大舅舅,王家其余人都活在外公的统治之下,随他喜随他怒,不敢显露出半点反抗。 所以她打小就见惯她娘被外公呼来喝去的场面了,就因为她嫁了一个他不喜欢的女婿,连带着他也看不上这女儿,直把她当奴婢使唤。 当然她记得最清的就是她爹死的时候,恍惚觉得天地崩塌也不过如此了。 昨天晚上还活生生的一个人,到了今天突然就没了,变成了一具尸体被抬进来,不能说话也不能动,有一瞬她几乎都怀疑那不是她爹,而是具从别处搬来的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