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沉寂,各自思量,片刻后,元慈的声音响起:“只凭画像并不能肯定。” “是,”白雁归不否认,“所以学生特来求证。”他望向田诺,“据章家舅爷说,我那族妹随身带有一枚绿色的玉玦,不知田小娘子可有?” 田诺摇摇头,除了手上的雨花石珠,原身全身上下根本没有任何其它饰品。 出师不利,白雁归的神情却丝毫未变,又问:“那田小娘子左臂外侧是否烙有字纹?” 田诺:“……”他不是明知故问吗?当初他不就是拿这个逼她去见他的? 白雁归道:“章家舅爷曾说过,礼十叔之女乳名中有一个‘田’字,自幼性情娇憨,不知世情,礼十叔忧心她被人拐骗走失,特意在她臂上烙下‘田’字。” 这倒是极好验证的。元慈对侍奉在他身后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款步走到田诺身边,柔声道:“小娘子,请随我来。” 田诺摇了摇头:“不必看了,我臂上确实有烙字。” 元慈道:“稳妥起见,还是验一验为好。” 田诺抿了抿唇,跟着侍女进了旁边的耳房。 胡妈妈跟了过来,说声:“田小娘子,冒犯了。”捧起田诺的一只手,动作利落地开始卷她的袖子。 纤细雪白的手臂一点点露出,现出上臂外侧烙下的饰着缠枝花纹的篆体“田”字。 三人回到正厅,胡妈妈对恽夫人点了点头。那侍女也向元慈行礼道:“小娘子臂上确实烙有‘田’字。” 那就是了,恽夫人道:“看来阿诺多半就是那个失踪的白家小娘子了。” 田诺却觉得古怪,白雁归既然早知道她可能是白家女儿,为什么当初在香雪山庄不说,非要等到现在才说?她提醒道:“可我没有绿玉珏。” 恽夫人猜测:“当初阿诺曾落入拐子手中,或者玉玦在那时候遗失了?” 田诺无法反驳。的确,她来时原身已经落入拐子之手,即使有值钱的东西,也该被拐子搜走了。 白雁归不紧不慢地补充道:“年岁也符合,我那族妹丁卯年出生,今年正是七岁。” 这天下哪来那么多的巧合,年龄、卷帛上的画再加上烙字,即使没有绿玉珏,证据也已经够充分。 恽夫人笑盈盈地恭贺她:“恭喜阿诺找到家人。” 胡妈妈在一边凑趣道:“这可真是是天缘凑巧,小娘子逃出时,偏偏遇到了白郎君,真正是老天有眼,可喜可贺。” 田诺却高兴不起来。老天有眼吗,她怎么觉得老天在逗她玩呢?她在拐子窝挣扎求生时家人在哪里?她被元家逼得别无选择时家人又在哪里?好不容易想通了,决定老老实实地嫁入元家时,忽然来一出身世大白的戏码。可照白雁归的说法,原身父亲亡故,母亲失踪·,就算知道了身世,她依旧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等等,她忽然意识到,原身若真是白家的女儿?她岂不是成了白雁归的族妹? 田诺头皮发麻,随即安慰自己:不过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族妹,关系远着呢,应该不会有多少交集吧? 她不由看向白雁归。白雁归眉眼低垂,神色平静,无喜无悲,唯有偶尔扫过她的眼神,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暗光。 门口传来侍卫的通报声:“大人,蒋家人到了。” 众人都是一愣,这才想起今日本是定好的蒋家接人的日子。恽夫人连忙吩咐胡妈妈道:“先请蒋家人在西花厅喝茶,我一会儿就去。” 胡妈妈迟疑:“那田小娘子这里……”还要不要去蒋家,和大郎君的婚事又该怎么办? 这倒也是,恽夫人的动作顿了顿。 白雁归淡淡道:“既然是我白家的女儿,我们自然是要接回去。”至于婚事,他垂眸,掩住眸中的锐利,缓缓道,“族妹尚在孝中,也该回去给亡父磕个头。” 胡妈妈剩下的话吞了回去,得,还在孝中呢,这婚事没法提。可田小娘子要回自己家的话,三郎君这边该怎么办? 元慈的目光闪了闪,忽然开口道:“不着急。田小娘子的身世尚有存疑之处。” 恽夫人惊讶:“大人?”刚刚元慈可是什么都没说,怎么忽然提出异议来? 元慈道:“我此前已命锐儿前去捉拿董家夫妇,想必很快会有回音。”在来元家之前,田诺最后接触的就是董大郎夫妇,验证田诺的身世,从董大郎夫妇入手最合适不过。 恽夫人问:“那蒋家这边是暂时推了?” 元慈摸了摸下巴,两眼眯起,笑得老奸巨猾:“蒋家人既已到了,也不好叫人家白来,该做什么继续便是。” 恽夫人一愣,忽然明白过来,暗赞元慈高明。为了元如意,田诺是无论如何都要嫁入元家的。不管怎样,先把婚事定下,免得今后生变。谅白家也不敢有意见。 白雁归藏于宽袖之下的手指微微一动,不动声色地道:“大人,孝期定亲,只怕对族妹名声有碍。” “非也。”元慈正色道,“这不是还没确认身份吗?总不好因未确定之事错过吉日,误我佳媳。” 白雁归心里哪有什么不明白的,元慈这么说,是向他,向白家表明郡守府对这桩婚事的态度。白家若是对田诺婚事有其它打算,那下一步,元锐调查董大郎夫妇回来,很可能就会出现证明田诺不是白家女的“证据”。 能不能带走田诺,全看白家对和郡守府这桩婚事的表态。 一瞬间,白雁归心里掠过无数念头,缓缓开口道:“大人考虑周全,雁归代族妹感谢大人厚爱。能有机会与大人结亲,白氏亦是三生有幸。”小不忍则乱大谋,只是口头答应而已。 见他上道,元慈笑眯眯:“雁归客气了,现在想想,有烙字为证,小娘子多半就是白家女。既然父孝在身,不宜定亲,不如这样,先交换个信物,等出孝再谈其它。” 白雁归屈起的手指又是一动,面上一丝不露,应道:“好。” * 破旧的骡车吱楞楞行走在颠簸的官道上,冷风不停地从车厢木板的缝隙中灌入。田诺瑟缩了下,将雪白的棉布斗篷又拢紧了些。 对面,少年如玉,闭目端坐,单薄的春衫一尘不染。 真是个怪人!田诺暗暗吐槽:从元家离开时,恽夫人极为不舍,要她把这些日子为她置办的随身衣物和首饰都带上,她还在犹豫要不要接受,白雁归直接一句“还在孝中,不能着色衣”推掉了;元锐听说了她的事,匆忙从军营中赶回来,叫了元家的马车要亲自送他们,他却冷淡之极,一句需避嫌婉拒了;甚至连践行宴都被他以她尚在孝期,不宜赴宴为由,无情地推掉了。 想到无缘的水晶饺子糯米糕香酥板鸭芙蓉虾,田诺流下了伤心的泪水。尤其对比此刻,她只能穿着他为她准备好的土布素服,就着白水啃着他买的白面馒头,坐上他另外雇来的漏风的骡车,一路颠簸着回白家村,当真是“无处话凄凉”。 田诺被颠得七荤八素,怎么调整姿势都不得劲。不一会儿她就觉得浑身疼痛,快要颠散架了,满脑子都是橡胶轮胎什么时候能出现?实在不行,有没有办法加个减震结构?或者找两个软垫子垫着也好。 正当痛苦,耳边忽然响起少年清冷的声音:“过来。” 田诺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少年再叫了一声,她惊讶,指了指自己:“叫我吗?” 白雁归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向她伸出一只手,白皙、纤长、有力。 田诺惊悚,这家伙想要做什么? 白雁归没有等到回应,又催促般喊了声:“诺诺?”他的声线干净而清冷,“诺诺”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喟叹,仿佛他早就呼唤过千万遍,亲密而自然。 田诺更惊悚了,只觉鸡皮疙瘩从脚底一直爬到了头顶,整个头皮都快炸了。这个称呼是她最亲的人的专属,她从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从白雁归的口中听到。 啊啊啊,他们俩哪有这么熟? 她张了张口,想纠正他的称呼,目光触到他平静无波的面容,微颤的睫毛,居然一下子不敢开口了。 “过来!”大概是等待的时间太长,白雁归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莫名的焦躁,忽地俯身,伸手一捞。 田诺还没反应过来,就觉身子腾空而起,下一刻,落到了他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大腿上。 淡淡的皂角香气和少年温热的体温瞬间包围住了她。田诺目瞪口呆,浑身僵硬:她这是见鬼了?性情古怪,疑似有洁癖的白雁归白郎君,竟然把她抱坐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