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车帘拉开，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昭之眼前，那人一袭黑衣，身形纤长，剑眉星目，表情清冷寡淡，左手上还握着小小的一支筚篥。　　昭之挥挥手中筚篥，笑盈盈冲他打招呼，“甘罗，好久不见。”　　甘罗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这才对她微微颔首，道，“你去哪里，上来吧。”　　在车夫鄙夷的神情下，昭之嗅着迎面而来的木樨香，暗自打量自己，衣袖上沾染了油渍，发间还有古怪的油烟味，笑道，“不必了，一会儿雨就停了。对了，你怎么在这里，没跟着商队吗？”　　甘罗轻阖眼皮扫了一眼车夫，车夫噤若寒蝉的低下头去。甘罗又将车帘全部掀开，对她伸出一只手，沉声道，“上来吧，我不想与人在雨里交谈。”　　昭之不好推脱，对小红马打了个口哨，便提起衣袍拉着他的手跳上车，昭之坐好后，甘罗放下车帘坐回去，问，“去哪里？”　　昭之报了淮王府的地址给车夫，车夫应声表示知道了。马车便徐徐前行，悦耳的银铃声还在耳侧，车内果然燃着木樨香又仿佛还有一点点别的什么味道，昭之嗅不出来，仔细打量这富贵的马车，果然是比骑马好了许多。　　甘罗递给她一块雪白的冰绸帕子，昭之接过，在额上随意的擦拭了一下，便绞在手指上玩起来。嘴里随意和他叙旧，“你什么时候来京城的，打算呆多久？”　　甘罗黑白的星眸看着她，眸光幽深，道，“不久前，目前不打算离开。”　　昭之道，“那你住哪里，我去找你玩。”　　甘罗星眸微动，道，“暂时没定，过几日可能要搬家，你呢，我去哪里找你。”　　昭之点头，笑道，“迎月阁，我平时都在那里，你随时来我请你喝大酒，咱两痛饮三百杯，不醉不归。”说着豪情万丈的话，昭之不由凑过去，拍拍甘罗的肩，一声大笑。　　甘罗嘴角微扬，道，“你开的馆子？”　　昭之抿嘴笑，“算是吧，对了，你过来以后还可以亲口尝我做的菜，味道超级好。”　　甘罗惊奇看她，眼睛微微眯起，弯成一个好看月牙形状，他的整张脸霎时生动了起来，道，“看来你这段时间收获不小啊。”　　昭之扬眉，得意一笑，“哈哈，非常不小，现在有客人为了吃我做的菜，排着队等呢。”　　甘罗又问，“你身体好了吗，那时候病得那么严重？”　　昭之仰起脸，挥挥胳膊，拍拍胸脯，冲他笑，“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好得很，完全不用担心。”　　甘罗认真打量她的脸色。　　昭之被他看得尴尬，扬起手里的筚篥，眼眸尽是得意之色，道，“我现在能自己吹了，怎么样，好听吗？”　　甘罗面容僵硬了一下，没有回答。随即，突然伸出手指点了一下昭之的额角，昭之疑惑看他，甘罗道，“这里有东西，擦一擦。”　　昭之举着帕子冲他问，“是这里吗？什么东西？”　　甘罗眸光深幽，点点头。　　二人兴高采烈的闲聊了一阵，马车缓缓停下来，车夫道，“少爷，到了。”　　甘罗当先跳下车，冲昭之伸出手，“慢点，地上湿滑。”　　昭之扶着他的手跳下车，雨势已经停了，王府就在背后，昭之聊得意犹未尽，问甘罗，“你什么时候来找我啊？”　　甘罗看了一眼昭之，目光穿过了昭之，缓缓道，“后天吧，后天下午。”　　昭之笑眯眯点头，扬声道，“恩，没问题。”突然感觉一道极强的视线在她背后，昭之一转头，是孟琮沅，他站在两步远的距离，眸光犀利无比，薄唇抿成一条线。　　昭之微微退后两步，不自觉退到甘罗身侧，这是她进厨房帮忙后第一次还没换衣服就碰到孟琮沅。　　孟琮沅狭长的眼睛眯起来，犀利的寒芒射向昭之，昭之心中一抖，干笑道，“王爷！”　　孟琮沅上前一步，昭之不由自主又退两步，丝毫不觉身后已经是马车，甘罗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孟琮沅也停止了动作，恶狠狠盯着甘罗的手。昭之站稳后，甘罗这才缓缓放开昭之，好整以暇看着孟琮沅。　　孟琮沅仍旧盯着他不放，沉声道，“这是？”　　昭之干笑，“他是甘罗，我的朋友。”说着，又仰头对一旁的甘罗低声道，“甘罗，你不是还有事吗？”　　甘罗神情自若，定在她身旁，星眸微眯，语气轻佻，“淮王殿下，久仰久仰！”　　昭之头顶发麻，这哪里是久仰啊，这分明是挑衅。除了墨阳，竟然还真有第二个不要命敢直接挑衅孟琮沅的，便是身边这位甘罗了。　　孟琮沅冷笑一声，对昭之道，“还不进去？”　　昭之继续干笑，“王爷你这么晚还出门啊？”然后猛对一旁的甘罗使眼色，甘罗正色看了她一眼，这才跳上马车，不一会儿清脆的银铃声渐行渐远了。　　昭之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两个人好像是第一次见面，搞得跟仇人似的，莫名有点分外眼红的感觉。　　转过头，这才发现孟琮沅犀利的目光还在盯着她，昭之牵过小红马一边绕过他往门里走，一边小心陪笑道，“夜深露寒，你别着凉了。”她可没甘罗那样的胆子，感觉情况不妙的时候就应该赶紧跑。　　门房脸色发白的小步跑过来接昭之手中的缰绳，孟琮沅突然上前两步，狠狠拽住昭之的手，昭之触不及防，惊愕抬眼看他，“你怎么了？”　　孟琮沅嘴唇抿得紧紧的，声音冷若冰霜，“他怎么会在这里？”声音隐隐有股压制不住的迫人气势，让人不舒服。　　昭之眨眨眼，低声道，“回来的半路上下雨了，正巧遇到他，他就送我回来了。”　　孟琮沅手上力道丝毫不减，继续冷声道，“你知道他是谁吗，底细如何？”　　昭之继续眨眼，认真看他，“他是甘罗，我的朋友，他只是送我回来，”　　孟琮沅眼睛微微眯着，深沉的眸光让人心里发毛，“这人姓甚名谁，这人家住何方，来历如何，有什么图谋，为何要与你一起你都知道吗，就把他往家里带？”　　昭之不眨眼了，神情专注看着他，“他是我的朋友甘罗，他只是送我回来而已，不算往府里带吧？”　　她对甘罗的所有认知只有一个名字和长相，外加一点品性。虽然她从不知道他竟然如此富贵，也不知道他的家世背景，但那又如何，他们曾经朝夕相处，一同走了八千里路，彼此志趣相投，是很好的朋友，这就够了。　　为什么到他眼里，就变得居心叵测，不怀好意呢。　　孟琮沅额角跳了跳，还想说什么，呼哨响了一声，孟琮沅随即放开她，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昭之不再看他，伸手按按额角，抬步往里走，心中又怒又痛。　　昭之换了寝衣躺在床上，隔着纱幔，朦胧微弱的灯火还在烧。满室静谧，雨后清新的空气还在鼻尖，昭之翻了几个身，又起身开窗，凉凉的夜风吹进来，心情这才好受了一些，又默默回到床上躺着，瞪着眼睛，什么也没看到眼里。　　又过了良久，明镜轻手轻脚走过来，给她拉好被脚，轻声道，“王爷宿在临朔殿了。”　　昭之闭上眼睛，翻过身去，露出坚硬的脊背给她。明镜心中暗暗叹息，这两位才好了几天，又闹上了，默默走出门去。　　***　　吏部卖官案查了二十多天，萧廷和以及吏部骨干官员若干名在狱中已经证实确定参与卖官和修改人才等级，杨世明所呈奏折上的名单官员也确认属实，一时间满朝哗然一片，群官沸腾。　　皇帝下令严查，无论是买官的还是卖官的，一经查实立刻下狱，才几天大理寺大牢已经关满了官员，连刑部大牢也收押了一批，一时间又闹得人心惶惶的。　　齐王定期入御书房汇报进度，皇帝却并不满意，非要抓出账本和所有买官人员名单，齐王委婉的向刑部和大理寺转达了皇帝的意思，刑部和大理寺无奈，只得继续深挖。　　意外却发生了，吐出最多内幕的吏部尚书杨世明竟然病死狱中，皇帝勃然大怒，要求刑部严查死因。刑部查了三天，查来查去却查不出个所以然来，皇帝当场下令刑部尚书和两个侍郎每人廷杖三十，受刑之后立刻前去查抄萧廷和以及所有卖官官员府邸，一时间，连刑部大牢也快要不够用了。而后，查抄完之后还得继续审，必须要审出所有买官人员。　　总之，事情仍在蔓延和发酵，朝堂上开始有人惶惶不安，唯恐有人屈打成招、胡乱攀咬出旧仇新怨的同僚。　　***　　昭之以为孟琮沅生气了，又要向上次那样，向她示威，等她屈服。　　翌日，她还在用午膳的时候，他却从门外进来了，昭之面容温和，语气平静吩咐明修给他准备碗筷，却没法挤出一个笑给他，只是默默吃饭。　　孟琮沅喝了一碗汤，放下汤碗看着昭之，昭之放下碗筷，声音淡淡的问道，“怎么了？”　　孟琮沅突然伸手将昭之的手握在手心里，一如从前，霸道有力，温良的体温熨帖着昭之的手心。道，“昨天那个甘罗，他不是什么好人，离他远点。”　　是味道，杨世明死去之后，监牢里还残留一丝丝奇异的味道，这味道他在甘罗和昭之身上都有闻到，昭之坐了他的马车，从时间和路线上来看，一切都严丝合缝。　　即使刑部最终什么都查不到，拿甘罗没有任何办法，他也可以百分百确定，甘罗是太子手下的人，他昨晚潜入监牢杀死了杨世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