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马车入了宫门后又走了许久,突然停下,绿杞探头出去,“什么事?”然后看到长身玉立的孟琮沅,他微微抬眸看向马车里,绿杞会意的拉闭目养神的昭之下车。 两人昨日才见过,昭之心里不知怎的有些说不上来的羞怯,不知是因为他此时丝毫不顾及大庭广众好奇的目光,还是因为他刻意要在此地叫停她的马车。今日太后寿诞宫廷进出的人极多,各家女眷的马车从他们身侧经过,再加上这些岗哨,人多口杂。 孟琮沅前进几步,走到她身前,对她满意的点点头,“这身装扮挺适合你的,好看。” 昭之没来由的觉得脸有些热,只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月白软缎锦鞋,对这样的夸赞 有些无法作答。只能答非所问,“你有事?” 凛冽的风从长巷另一头刮过来,卷起宫墙之上厚厚的碎雪,又轻轻浅浅的飘落在地上。此时此刻,着实不是一个适合说话的时机与地方。 “别动,雪落在你头上了。” 孟琮沅说着就抬手在她发上动了动,昭之还来不及躲他的手已放下。昭之恼羞成怒,“你这是干什么,到底有什么事?” 虽然她自诩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到了京城总是要顾及顾府的名声,他方才的行为分明大大的不妥当。 “没,就是想看看我送你的衣服是否合身。”见她语气不佳,双目圆瞪,眼眸异常漆黑明亮,脸颊泛出异样的红,孟琮沅弯弯嘴角,心情没来由一阵愉悦。 昭之不理会他的莫名其妙,回到车上。绿杞扶着她坐下之后,瞠目结舌的看着她的发顶。昭之没好气,“你这是又怎么了?” 马车外传来孟琮沅的轻咳,绿杞立刻正色,嘴里敷衍着说没什么,转头吩咐车夫继续走。昭之心里多不情愿进宫,但进了宫她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太后的寿诞办得奢华无比,说是夜宴,其实从中午起一波波的车马载着人往宫里来。近支亲贵、命妇、妃嫔、还有她们这些未来亲贵们妻妾的候选人,礼节上她们这些候选人要先去给太后请安。 内侍官在前面带路,昭之一路看过来满满当当的都是打扮得瑰丽贵气的小姐妇人。便和绿杞悄悄打趣,她们这算是体会了一把坐拥三宫六院的心境,难怪人人都想当皇帝,好一个百花齐放美不胜收啊!光是想想,这天下的美人都是你的,皆是为你开,着实美得很哪。可惜她们二人都是第一次入宫,哪个是牡丹哪个是梅花就对不上号了,结果自是有人认识,昭之在园子里遇到班青,她也被点名参加此次宴会。 班青便给她说了一些宫里的事,太后晚年一心礼佛,再加上生性喜静,从前每次寿诞都是从简,这一次因是六十皇帝为表孝心,大操大办了一回。 一行人给太后请安时,昭之被单独点出来,说了好些吉利话。当今太后是一位慈祥的老太太,比她想象中高贵严肃的还要亲切许多,只是那一双眼睛,精光四射,昭之被她打量许久才退下来。 众人请安后,太后身边的嬷嬷说太后要进药了,便由淑妃代为招待入了内室。孟琮沅早已等在屋内,太后一进门就躬身过去搀着老太太手臂,对嬷嬷笑,“你说我皇祖母她老人家,今日可有相中孙儿选的好孙媳?” 徐嬷嬷平时待人严苛,加上最近太后身子又不好,一整日的脸上没几个笑容,此刻看着眼前的男子也忍不住回了一个笑,“瞧把你给得意的。” 孟琮沅的搀扶太后靠在榻上,嬷嬷过来扶她,孟琮沅给她身后垫了两个靠垫,接过丫头递来的毯子来细细盖在太后腿上,又顺势坐在榻前的踏脚上,给老太太卖力捶腿。 太后本是端着的眉眼也抑制不住的松快下来,开口却是颇为怨怼,“先前哀家让小舜给你传了几回话,你都不肯回,现在要娶媳妇儿了,知道回来了。” “皇祖母教训得是,若不是这次得诏,孙儿怕是连媳妇的机会都没了。这两年东边的战事,实在是教人难于抽身,那军营里一个个全是老光棍,孙儿这次回来,把他们一个个羡慕得眼都绿了。” “秋夕,你看着这小子,也不知道哪里学的,油嘴滑舌。”这一番话说完,太后和嬷嬷被他逗的笑起来,就连他们身后的几个小丫头也捂嘴偷笑,殿内碳火烧的暖烘烘的,诸人脸上都平添了许多的喜气,心里更是暖烘烘的。 一番打趣之后,太后又开口,“看着是个机敏孩子,就是这家世嘛……” “和孙儿这个没权势的皇子正好匹配!”孟琮沅眼底噙着笑意,手上动作没停,话却接得正好。 太后听着,脸上的笑淡了,“皇帝实在不像话,你都成年多久了,还不给你封王开府,回头我说说他。” 这些年皇帝两次大封,膝下五个皇子都分别封了王,连后宫的封赏也没落,唯独落了他这个远在边境的六皇子,皇帝自己不提,臣子也不敢提,姜氏和后宫众人更是乐得他们不提。 “这还得怪孙儿,在东境这些年,也没能建功立业。”孟琮沅脸上笑意更浓,目光恭顺,语气谦卑。 太后越是看着他这样不在意,心里越是疼惜不已,话里怒气更甚,“皇帝自己忘了,朝臣也忘了,后宫里的也忘了么,我看他们是得意忘形了。”话头直指姜氏,姜氏贵妃的九皇子今年不过六岁,年前姜氏侧封贵妃时他儿子也一起封了王,对比眼前这个远被遗忘的孙儿,可见其厚此薄彼之心。 “皇祖母怎么说着说着还较真儿了,有您的惦记孙儿这不是好得很吗。”看着太后的笑意一经收敛,之前脂粉掩盖的憔悴之色便一一显露,青白的面上尽显病态,孟琮沅心里突然被刺了一下。生老病死原是人生常态,听也听说了好几回,今日也亲眼见了,却还是,还是难以接受,更难以割舍。一想到有一日世上再没了这个致死还为他余生多做打算的老太太,就觉得周身发寒。 “你呀,这回回了就别走了,你的亲事皇祖母亲自给你张罗。”太后身子到底是不大好,说着说着就抑制不住的轻咳了一下,之后的一连串咳嗽便再也忍不住,孟琮沅大惊起身,在徐嬷嬷的示意下一边轻拍她的后背,一边递参茶过来伺候她喝下。 正在孟琮沅忍不住要叫太医的时候,咳嗽终于止住了,他再次坐下来时,额头竟然微微出汗。“皇祖母想是累了,您先歇着,孙儿晚些时候再来看您。” 太后见他哀切的表情,心里也有些难过,便强撑着开口,“哪有那么容易累的,这臭小子,哀家还没□□完你又想跑啦?” “孙儿不跑,孙儿的婚事便是任由皇祖母怎么说,孙儿怎么做。”孟琮沅掩住难过之色,又笑着哄老人家开心。 缓了一会儿,太后面色慢慢的恢复了些,正色道:“我看顾家小丫头说话谦和,行事却有些招摇,今天是什么日子,居然把凤钰簪戴在头上。这家世差了点,又不是个谨慎的,娶回去当侧妃还行。正妃哀家再给你选一个吧,秋夕,世家女的名单你给哀家拿过来。” 孟琮沅闻言目光微沉,只是将头伏在太后腿上,静默无语,闻着老太太身上的熟悉的檀香味道,夹杂着一些药味。秋夕是太后的陪嫁侍女,伺候多年。看到如此情景,微微抬手,屋子里一干人便都退下了,她也不去找太后说的名单,只是笑盈盈的看着祖孙二人。 孟琮沅幼时曾被太后膝下养育一些时日,明明很是乖顺的孩子,却也有犯倔的时候,他一犯倔一不说话二不哭闹,只是异常乖巧面带委屈眨巴大眼睛伏在太后的怀里,反而是旁人看得心软不已,心软之余只能满足他的要求。 这一次太后却没有轻易心软,她自知大限已至,旁人自有父母亲族守护指望,唯这个孙儿是孤立无援,她怎么也放不下,不得不为他多考虑一点。她细细解释给他听,“小沅,顾家丫头容颜虽好,但这心性却不是个能主事的,等祖母走了,就再没人帮你分担一二了。祖母答应你,给她个侧妃之位,到时候你想怎么宠就怎么宠。” 半晌,孟琮沅声音闷闷的,“祖母,孙儿只有这一支凤钰簪。祖父他,也只有那一只凤钰簪。” 静默良久,太后摸着他的乌黑发顶,仿佛小时候把他抱在怀里悄声说着话,春风咋起,桐吾殿外的桃花落了满地,祖孙二人靠在一起睡着了。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孩子都长大了。“秋夕啊,哀家的小沅都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了。” 嬷嬷笑道,“娘娘说的是,儿孙自有儿孙福。” 天色尚未暗下来的时候,各宫里的灯火都点了起来,亮如白昼,太后的寿诞正式开始。王公贵胄皆携了亲眷来,各自上前,嘴里说着吉利的话语送上名贵的贺礼,气势威严的皇帝与雍容华贵的太后坐在高高的台上接受众人祝贺,她目光温和红光满面,面上笑意一直没断过。 待众人山呼万岁之后,丝竹之声悠然响起,数百名歌舞伎踏着节奏,翩翩而来。 昭之和班青坐在角落里,视线并不是很好。昭之却觉得满意,先前在太后宫里,各家命妇还有宫妃凑在一起,打扮华贵气质优雅好看是好看,但言辞间你来我往,各家有各家的算盘和利益,争来斗去不亦乐乎,她们都看了不知道几出大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