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白皙的五指骤然伸开,一股强大的能量瞬间释放开,逼向幽御前。
这股力量轰然把幽御前一推,然后被狠狠吊起,悬在半空中。幽御前只觉得一阵窒息,强大的压力几乎把他挤压成碎片,有一瞬间他甚至在想:
自己要死了吗?
然而力量却忽然弱了下来。
白皙的五指,轻轻握住,然后收回。
“你不应该杀任何人。他们死了,很可怜。杀人,并不是好的事。”她轻轻道:“以后可以不要再这么做了吗?”
她竟真在很诚挚地请求一个杀人凶手。
“你怜悯那些人,那些人又何曾怜悯过别人。”他的喉咙里滚出低沉的笑声,似是笑声却又有些凄凉,沙哑又略显女气:“他们生活在这世上,没有感激也没有善意,只有残忍,残忍……我恨透了这些该死的人类,在杀死最后一人之前,我都不会停止!”
黑影沉默,幽御前的眼神凄冷又有些愤懑,那是曾经经受过惨烈的伤害,才拥有的痛楚。
这是个有过悲惨故事的人吧。
她忽然有些理解他了。在黑暗里,她看到过更多灾祸降临,接触过无数黑暗的事物。但这没有污染她的眼睛,她像旁观者一样注视着一切,没有害怕,也并没有厌烦。
“我好像有点明白你的感觉了,我无法阻止你,但也不必再杀害无辜的人。”黑影少女道。
她伸出白皙的手指,一只蓝色的蜻蜓停留在她的指尖,轻轻点触。幽蓝色的荧光,照亮她的白皙的下巴。她轻轻朝它吹了一下,蓝色蜻蜓似乎知晓了她的意愿,蓦然振翅,翩然向凑舜飞去,停驻在他的眉心。
幽御前气急败坏,“你想唤醒他?”
“他苏醒的话,即使是你也无法伤害他了吧。”
黑色身影转身,暗色的裙袂擦过红毯,向着门口渐行渐远,并没有留恋。
幽御前愤怒又不甘地望着凑舜,而凑舜似乎下一刻就会睁开眼,他并没有时间再暗杀他。于是红姬举起袖,掩住面孔上的憾恨,转身隐入舞台上的黑暗中,身影再次消失不见。
蜻蜓驻足在凑舜的额间,微微一啄。
一阵冰凉的感觉从额心渗入,凑舜瞬间清醒了。双眸睁开,无人望见那眸中一丝恍若虹光的流彩闪逝。视线从模糊,到逐渐清晰,他清楚望见一只蓝色的蜻蜓,在眼前翩跹游离。
他醒的时候,她已经离去,但他望见了蜻蜓,于是他知道她来过了。
举目四顾,四面都没有幽御前的气息,他以为他会在幽御前手上吃一个亏,然而却并没有。
是因为那人吗?
他沉默着离开了影院,外面雨疏风骤,他举起随身的白伞,伞盖微扬,掩住了他的半张脸,也掩住了他的神情。
雨潇潇落下,白衣的身影,在雨中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他完全忘了自己是怎么悠回秘密基地的。
一路在神思恍惚的沉默中度过,只记得在大雨停歇的时候,他收了伞,推开了小破报亭的门。
此时已经是深夜,秘密基地的大厅依旧灯火明亮,仿佛昼夜颠倒。基地的隔音极差,他隔很远都听到机械室内,浅见琉璃拿着焊具操着刀鼓捣的声音。他隔着玻璃望去,琉璃正穿着防护服,精密地处理着i的升级组件。
他倚着沙发,双目茫然地望着天花板,不知为何感觉很累,于是渐渐地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条黑暗的街道。他站在路中央,四面空旷,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大路向黑暗中延伸而去。
远处的黑暗中传来清幽的歌咏声,如箫如笛,如鸣如吟,似乎是谁正唱着一曲幽冷的歌。
他极目眺望,意识到远处的黑暗里似乎有人。他想向前移动几步,却发现自己无法动作。只能望见,远方的黑暗里,似乎有一片暗沉的衣袂,有个人站在那里。
他想他该知道那是谁,可是他却什么也记不得了。
黑暗里那人转身向他望了一眼,然后回头,走向更深的黑暗里。
“别走。”他情急地想对那人说。
眼前的一切忽然如镜子一样破碎,甚至有如镜子碎裂般的声音。
他陷入一片无尽的黑暗中,感到自己不断向下沉落。
他记起一双血红色的愤怒的眼睛,记起那天她绝望而仇恨地望着他,凄厉的诅咒声从天而降:“我要让你,永远永远,记不起你最爱的人。”
凑舜心里升起一阵冰冷的痛意,他猛地睁开眼,这次才是真正地惊醒了。
犹如多面水晶般的眸子,透出的彩色光芒,有些迷蒙,有些黯淡,但这皆被光学模拟器遮去。
他抬起头,然后就望见了浅见琉璃。
太阳高高悬挂在东方时,浅见琉璃才意犹未尽地结束她的工作。
对着镜子,摘下自己工作时的眼镜,她的头发用弯曲的导线和维修钳子随便扎着,身上挂满各种随手即用的工具。因熬夜而略肿的眼睛放射着火热的光,怎么看怎么像疯狂科学家。
i是秘密基地的控制中枢,但却只是个半成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浅见琉璃在贫穷面前束手无策。他们穷得没钱构造原始组件,只能把零件一片一片贴在破报亭上。找不到适合配型的处理器,只能自己造。直到现在,它没有感情,无法智能思考,处理器破到跟不上时代。
自从凑舜的片酬全都充公,秘密组织算是小赚,她起早贪黑,像打鸡血一样地开发着i,至今小有所成。
“现在的时间是,上午十点零十三分。”一声机械毫无感情的童声,用平板的口气报着时。
浅见琉璃走出研究室,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作为她迎接新一天的开始。
她转头时,有些诧异地望见了他,她不由自主发出惊讶的声音,“咦?舜,你没回家啊。”
凑舜低头咳咳了两声,家?早已经被他遗忘到脑后了,他日夜游荡在城市里,不是闲逛,就是执行任务,如果她不提,他甚至忘了自己还有一栋宅子。
“舜,房子你要是不住的话,也充公卖钱怎么样?好歹能卖四千万日元呢。”琉璃的算盘打得很快。
凑舜估计再这么下去他甚至得卖身给她,人权岌岌可危啊。
他顾左右而言他,“琉璃,死者复活的事情,有消息了吗啊?”
“我用i的权限,抽取了隶属闲院家,一张复活者的名单,这个名单只是早期复活过的人,而且记录在册的很少。我抽不开身,让蓝眼一直盯着那些人。今天四点它回来的时候,拍到了一些很珍贵的资料。”
蓝眼漂浮在琉璃身旁,中央的蓝色小灯迅速地闪动着。
平板的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视频……”声音忽大忽小,附带有些杂音,“在线传输中……”紧接着i开始读条,凑舜等了整整十几分钟,才显示:“传输完成,现在开始播放。”
虚空中忽然出现一道蓝色的细细的线,然后迅速地伸展开,形成一张蓝色的半透明的屏幕。
“屏幕虚拟实体化进行中……”
随着i的调整,那道半透明的屏幕忽然变得更为清晰逼真,几乎成为全不透明的质感。那是昨天的夜晚,黑暗沸腾的时刻。
“蓝眼追踪的是一个女人,她昨晚凌晨一点左右出门……”
那是一栋藤蔓缠绕的旧宅,秋日的藤蔓枯至金黄。四面悄寂,并无人声。
门忽然打开,一位全身黑衣的女人拉低了帽檐,从门内走出,并关上了门。黑帽下,眼圈是乌黑的眼袋,泛黑的下唇上,抵着一对雪白而尖锐的犬齿。
“这是蓝眼拍到的,曾经复活过的人类。她好像……被感染过一样。”
门忽然再次打开,一位男子从门内冲出,跑向她,并挡住了她向前的路。
他们很快争执起来,因距离有些遥远,声音十分小,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蓝眼忽然拉近了镜头,那个女人眼中红光闪动,她的犬齿迅速伸长,化为吸血鬼的獠牙。她看起来像疯了一样,猛地对着男人的颈口狠狠一咬,开始吸吮起来。
男人痛得大叫起来,脸色很快苍白,但他没有挣扎。
“这也是一只吸血鬼。”凑舜说。
复活过的死者,居然变成了吸血鬼?那这和同为吸血鬼的幽御前有什么联系呢?
“看到这个录像,我差不多已经摸清沃尔夫吸血生物现在的生存模式了它应该是寄生在了人体中。寄生尸体,然后潜移默化地使他汲取血液供养自己,而尸体也会因此暂时复活。”
“吸血鬼,不,也许称之为沃尔夫吸血虫更为合适。它在人体内生长,是不折不扣的寄生虫。”
一滴眼泪,从给女人的眼角滑落,她紧紧咬合的牙齿忽然颤抖着松开,血从口齿间流下,她眼神悲伤地望着男人,唇瓣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她饮饱了血,犬齿渐渐收缩成常人大小。
男人浑身苍白,倒在她身上,但他没有死,反而将女人紧紧抱在怀里。
这是一个复生的死者,她的亲人也许会为此欢喜,也许会为此悲伤,只是她活下去,是以鲜血为代价。
“这一幕,好惨。”浅见琉璃不由得动容叹息。
凑舜的眼神冷漠地望着这一切,这悲伤的一幕并未让他有任何情绪波动,“他们隐藏得太好了,没能让我发现他们,否则我会一只一只将它消灭。”
“可是被寄生的尸体可能还具有一些神智,还有人性残存着啊!”琉璃不忍地说。
凑舜的眼神从无怜悯,只有冷酷。他不会同情任何敌人,因为在战争中,任何心软和同情,都会导致自己的死亡。这样的错误,他年幼时曾经犯过,但他不会再犯。
“我只知道,我要保护这座星球,一切害虫,都必须消亡。”他冷冷道。
琉璃知道他一向如此,对敌毫不留情,战争中夺得最后胜利的那个人,这才是莫斐斯。
她只能不再讨论这个话题:“第三个死者,名叫藤间雅贵。”
“他是在歌舞伎町一番街的巷子里被幽御前杀死的,你追幽御前的时候,蓝眼建立了尸体模型。我发现他的钱包里只有一万日元,应该是钱不够,所以没有去那些娱乐场所。”
白色圆桌上,叠着无数沓三个死者的资料。
三个死者社会地位都不同,身份背景不同,年龄倒是相近,都是三十多岁的成年男性。
“如果启用i的资料库全部检索一遍,寻找资料,可能还有所收获,不过至少需要一个重大的关键词。”琉璃说,“i的每次搜索都很耗时间,所以这个关键词一定要有效。”
凑舜的手指互相摩挲,他思考了良久。
矢野死于六本木,藤间死于歌舞伎町,都是寻欢作乐的地方,而板垣好色,看情况也跟这些地方脱不了干系。
终于,他给定了一个词,“夜店。”
蓝色的虚拟屏幕上,慢吞吞地闪现一道进度条,i开始在云数据中寻找个体的资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凑舜边看资料边等,但他等了整整二十分钟,再一看,进度条的读条,竟然只是2,顿时他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浅见琉璃已经习惯了i垃圾处理器的荼毒,低头开始写i的升级日志。
在他时不时盼星星盼月亮的注视下,九个小时后,i的数值蜗牛般定格在99,然后过了很久,时间过得极慢,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终于,数值微微一动,终于跳到了100。
凑舜一跃而起,“琉璃,检查资料。”
尽管i的智能筛选功能还算过得去,但是庞大的资料库所剩下来的资料依然庞大。
琉璃充分发挥她的能力,手指迅速敲击,逐渐把庞大的资料群划分为数个条目。
“找到联系了。矢野央、板垣周平、藤间雅贵这三个人是大学同学。这几年,彼此之间本来没有联系,但九天前,他们在歌舞伎町的夜店里出现过,当时的夜店录像录到过他们。结伴而行的一共有五个人,暂时无法确定剩下两个人是谁,i正在根据资料库进行面部比对,他们很可能是幽御前的下一个目标。”
幽御前为何对这五个人如此上心?还是那时发生了什么?凑舜沉思,“有必要调查一下,琉璃,那个夜店叫什么?”
“南方之海。”自从有了灯,黑夜就被点亮。
歌舞伎町是夜晚最繁华的地方,各式豪车停泊在街道的岸边,川流不息的人群里,衣冠楚楚的绅士穿梭在楼阁的森林里,带着狩猎时的迷人微笑酒是夜晚必不可少的催情物,端着酒杯的女士服饰华丽,眼神带着暧昧。这是一片觥筹交错的花花世界。
凑舜用光学模拟器藏好容貌,行走在街道上,他一身休闲的白衣,与这里有些格格不入。
当他找到“南方之海”时,眼光被门口停着的车队吸引。
中间是一辆劳斯莱斯保卫者型号,一群高大彪悍的黑衣保镖把这辆车围在中心,这辆车的周围另有四五辆黑色轿车环伺保护。保镖群体组成了相互联系的系统,严密监视着四面八方。
这么大阵仗,是为了保护谁?
蓝牙忽然闪烁蓝光,有人联络了他。
那是一道低沉的声音,充满磁性,深沉却又张狂,极具魅力,“舜。你在哪?”
这样的声音很熟悉,凑舜顿了顿,道:“川泽?”川泽的手机时常是打不通的,当他想淡出谁的视线时,没有人能阻止他。然而,他又总是突然而至,于关键的时刻,在背后推你一把。
“我现在正在南方之海。”
对方沉默片刻,低低道:“盯紧一辆劳斯劳斯保卫者,里面的人是吉永和哉,幽御前的下一个目标。”
凑舜诧异,“你在调查这件事情?你知道真相?”
川泽景更似乎轻笑了几声,意味不明地说:“我只是刚才在外星人街道办事时,随口跟消息贩子聊了几句而已。听着,走进南方之海,你很快会知道真相如何。”
谈话戛然而止,川泽切断了联系。
防弹玻璃的门窗封闭的死死的,吉永和哉躲在自己的劳斯莱斯里,车里静得只能听见自己急速的心跳和沉重的呼吸。
幽御前已经杀死了前三个,下一个死者,很可能是自己。吉永和哉感到恐慌,他抹了把汗,接着他在心中虚张声势地安慰自己,“不过是一个单枪匹马的家伙,这次我请了很多黑道上的朋友,我就不信,他真能在这么多强人面前,把我杀了。”
矢野死时,他以为是意外,心中只是有些不安。直到板垣和藤间接二连三地死去,他才知道,自己遭遇了多么可怕的危险。他既害怕报警,又一边恐慌着,一边安排着各种人严密地保护着自己,连去厕所都有人半步不离地守着,精神紧绷着过了许多天。
昨天,一通发自地未名的电话打了过来。
“明晚八点整,我要在南方之海的天台见到你。”那人用沙哑而略显女气的嗓音,冷冷笑着说:“如果没有看到你,我就杀你的女儿。你要仔细考虑考虑,是要你女儿死,还是乖乖按我说的做。”
按他说的做,可能无异于以身饲虎。
但这也是一个机会,一个令他杀死幽御前的机会,一个不再让他永远紧张下去的机会。
吉永和哉的眼里闪过狠意,这次,他要一举逮住这个人。
想到这里,他望着车窗外围成一团的保镖,似乎也有了勇气,他向车门伸出手,准备走出轿车。
如山般高大的彪形大汉站在劳斯拉斯旁边,戴着墨镜,一脸不怒自威,许多过路的人都被这车队的阵势吓到,扭头就离开,一时间街头显得极为森严。
门忽然打开,一位短小精悍的人物下了车,两队黑衣保镖把他严密地保护在包围圈里。
吉永和哉三四十岁的年纪,脸色紧绷,又有些紧张和煞白,警惕地环顾四周,随即紧紧盯着南方之海的牌匾,向内走去。
凑舜望着他,一瞬间,他的眼中闪过宝石般的彩色光芒。
南方之海里,软椅上坐满了顾客,穿着华丽衣裳的女公关笑颜如花,穿梭在人群里陪酒。
突然,无数黑衣保镖涌入,所有人都惊诧地看向门口,只见无数黑衣人气势如虹,排成一队,妈妈桑第一时间迎了上去,好不容易才从成群的高壮保镖的缝隙中,看到那个中间的矮小的男人。
妈妈桑满脸堆笑,“哎呀吉永大老板,您来了,这次还要找千代小姐来陪您喝酒吗?您这阵仗是?千代小姐她辞职……”
高大保镖面无表情地提起妈妈桑的领子,把她提的双脚离地,不顾她越来越惊愕恐慌的表情,阴沉地说:“我们要去天台,你最好赶紧打开门,做好迎接吉永老板的准备。”
吉永和哉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向通往天台的楼梯。
那个矮小精悍的男子像乌龟般缩在保护层中,边走着,边颤抖着嘴唇,不断地擦着头上因紧张而起的冷汗,他告诉保镖:“如果能替我杀了袭击我的人,价钱随你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