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七月,16岁的曾芒芒拿到了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虽然考试发挥失常,只超过录取线20多分,但是总算有惊无险。 最近的半年多,曾芒芒都住在学校里,母亲已经搬回了老家的房子,那是曾芒芒的外公外婆留下的一栋瓦房,在这个县的另外一个小镇上。 母亲办理了提前退休手续,离开了原来的工作单位,一次性的拿到了一笔退休金,那是她为那个工厂奉献了二十年青春的报偿。 曾芒芒母亲的这个决定,让厂里的领导都松了一口气。 夏米粒的父亲还是在原来的岗位上工作,毕竟,他是核心技术员工,工厂不可能冒着经济损失的风险去处理他的。 曾芒芒看到,自己的母亲,又一次的,在一段感情里倾尽了所有,最终却连饭碗都保不住了。 曾芒芒的母亲在经历了这件事情之后,断绝了很多的社会关系,只希望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开流言蜚语的攻击。 在那个小镇上,那样的丑闻,是可以摧毁一个女人的。 她将一半的退休金存在银行里,作为女儿的教育金,另外一半退休金用来开了一家批发零售的小超市。 没想到的是,曾芒芒的母亲在一个国有企业中待了半辈子,初次自己开店做生意,却成绩斐然,才经营了半年,每月的盈利就已经是原来工资的两倍。 她成功的避开了流言蜚语的攻击,但是曾芒芒却不能。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恶意传播,母亲的那件丑闻,很快就在班里传遍了,接着很快地,又传到了其他班级,随后的几个月,那件丑闻便成为这群中学生茶前饭后消遣娱乐的最佳谈资。 曾芒芒变得沉默了,每天只是学习,再学习,但是,她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影响,中考成绩并不理想。 在这半年里,曾芒芒没有多少时间去想韩青,她也不允许自己去想他,而韩青,也确实如石沉大海,一点消息也没有。 在这段时间里,有一个人却始终站在曾芒芒这一边,那就是杜小飞,他不允许任何人传播曾芒芒的任何谣言,不管是关于她母亲的,还是关于韩青的。 曾芒芒有时候会想,如果杜小飞只是将自己作为朋友来对待,他将是一个多么值得珍惜的朋友呀。 初中毕业后,曾芒芒收拾行李回到母亲的房子,这红砖青瓦的房子,装满了她童年的回忆,晚上躺在床上,可以听到隔壁小池塘里,青蛙“呱呱”地叫声,窗户外面,还有几只萤火虫飞过,轻盈地像点点火星。 在拿到通知书的第二天,曾芒芒对母亲说,想去县城里逛逛,玩一天散散心,母亲答应了。 天刚刚蒙蒙亮,曾芒芒就出发了,早晨的气温不是很高,乘坐的小客车人也不是很多,打开窗户,晨风吹进来,曾芒芒的衣服簌簌作响。 曾芒芒今天穿着一件大翻领的红色连衣裙,头发上系着一根缎带,脚上蹬着一双白色凉鞋。 这身衣服她已经一年没有穿过了,曾芒芒清晰地记得,上一次穿也是这样一个炎热的夏日,那时候,韩青还在自己身边。 曾芒芒乘坐的小客车驶入了县城的中心区域,今年的夏天看起来和往年没什么不同,梧桐树叶子还是那么浓密,街道上还是川流不息的人群,柏油马路还是亮得晃人眼睛,但是,在曾芒芒看来,一切似乎又都不同了,这个小镇不再温和亲切,这里,既没有她的家,也没有她留恋的人。 抵达车站后,曾芒芒按照原定计划,雇了一辆三轮车,前往小镇北边的芒山,今年的芒草,热情地如往年一样,对曾芒芒挥动着手臂,热烈地拥抱着她。 这是曾芒芒第一次与韩青相遇的地方,也是他们俩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 曾芒芒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十三岁的韩青称呼十三岁的曾芒芒为“稻草人”,反而被扔了一块石头,砸伤了手臂;第二年,也是夏天,十四岁的曾芒芒冒雨跑到山顶大哭,偶遇韩青,他对她说“我喜欢你”,反被一脚踢到水塘里;最后一次见面,两人在小树林里拥吻,她笑他在啃树皮,他答曰我只想啃你,结果被情敌一脚踢飞在地。 想起过去,曾芒芒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后就暗淡下去,她在心里说了一句:“永别了。”然后,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她下定决心,此生再也不来这片芒草地了。 随后,曾芒芒又搭乘三轮车去徐奶奶家,这几个月来,她还是每周去照顾徐奶奶一次,而自从有了韩镇长的特别关照,徐奶奶的生活确实有了大幅度的改善,每月都可以定时领到茶米油盐,每天都有村民去帮她洗衣做饭,徐奶奶的身体似乎也好了一些。 徐奶奶见到曾芒芒来了,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一朵花,她一直觉得,曾芒芒是她的福星,自从认识了她,自己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的好过起来了。 有时候,徐奶奶会问起韩青,她不知道那个总是陪着曾芒芒身边的小伙子为什么再也不来了,而曾芒芒也只是如实回答,说他已经转学去外地,不会再来了。 徐奶奶家的樱桃树只剩下绿色的叶子,今年的樱桃已经过季了,曾芒芒想起去年的初夏,两人在樱桃树下摘樱桃,韩青忘乎所以地亲了她一下,那时候,满树都是红彤彤的樱桃,但是曾芒芒的脸比樱桃更红润些。 曾芒芒不忍再想,赶忙去给徐奶奶做午饭,饭菜飘香之时,她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外面的樱桃树,心里像装了一块石头一样,沉甸甸的。 离开了徐奶奶家,曾芒芒就去了学校,暑假来临,学校里几乎看不到人,曾芒芒慢慢地走着,走廊里、花坛边、操场上、餐厅里,都是两人曾经在一起的影子,他们在走廊里相遇,四目相碰,眉目含情;在花坛边,两人谈天说地,偷偷牵手;在餐厅里,他们与夏米粒、萧守业,谈论着数学题,被夏米粒大声嫌弃“无聊”;在操场里,他曾经说:“待我事业有成,就择个良辰吉日,与曾芒芒成婚。” 这半年来,曾芒芒在这个充满了回忆的校园里读书生活,却强迫自己不去想念过去,甚为辛苦,今天,她允许自己放肆地去思念过去的美好,仅此一次,今天过后,这些记忆就会被尘封起来,放在在最隐秘的角落里。 接着,曾芒芒又去了河边,这条小河边,她和韩青曾经来过很多次,在晚自习过后,两人经常会来这里待上一会,这里柳树低垂,行人稀少,他总是忍不住要去吻她。 夏天的柳树叶子绿得很深很深,深到有点发黑,曾芒芒折了一根柳条,看了一眼,就扔到河水里,河水不甚干净,同样绿得有点发黑,柳条飘荡了几下,就卡在水草丛中,再也不能动弹了。 沿着河边走,夜市街到了,白天的夜市街行人寥寥,各种小摊小贩尽数消失,不过曾芒芒还是可以闻到夜市的气息,在这里,她和韩青一起吃过很多次宵夜,在这里,他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啊,你喂我。” 曾芒芒想起来韩青长大嘴巴求投食的模样,忽然笑了一下,那时候的韩青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从夜市街拐弯,就是苏果超市,她想起来有一次,两人约会,在这里碰到了班主任,她急忙甩掉韩青就走,生怕被老师逮个正着,他们俩当时正在做什么来着,对了,在吃煎饼,韩青说,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煎饼,还说两人吃一个煎饼是“间接接吻”。 滑冰场就在苏果超市的楼上,曾芒芒穿上溜冰鞋,再一次尝试学习溜冰,她只跟着韩青来过一次,就再也不肯来来,今天,她决心一定要一个人滑完全场,就这样,形单形只的曾芒芒开始一个人学习滑冰,两三个小时过后,在摔倒了无数次以后,曾芒芒终于可以滑行自如了。 原来,并非不能学会,只不过是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有所依靠,不肯用心学罢了。 从溜冰场出来,已经是下午了,天气非常炎热,大街上没有多少行人,曾芒芒走到了电影院,吃惊地发现那部《大话西游》正在重映。 曾芒芒记得,这部电影去年夏天两人一起看得,只不过自己中途睡着了,对这部电影几乎没有印象。 她买了一张票,走进电影院,想到没想,就自己一个人坐到了“鸳鸯座”上。 一年之前,曾芒芒觉得《大话西游》无厘头到不知所云,今天却觉得非常有趣,整个电影院只有她一个人,看到精彩之处,她肆无忌惮地大声笑起来。 恍惚之间,她似乎感觉到韩青也坐在她的身边,与她一起欢笑起来。 原本是那么欢乐的一部电影,在结尾却越来越悲,身负重伤的紫霞仙子即将死去,她对孙悟空说:“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我知道有一天他会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出现,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色云彩来娶我,我猜中了开头,可是我猜不着这结局。” 最终,时光重启,孙悟空选择与师傅一起去西方取经,在临走前,他附身在夕阳武士身上,抱着紫霞仙子说:“我这辈子都不会走,我爱你。” 看着孙悟空最终离去的背影,曾芒芒忽然嚎啕大哭,似乎要把这几个月的痛苦尽数吐出来。 从电影院出来,天已经蒙蒙黑了,她擦干了眼泪,返程。 在回家的路上,曾芒芒靠窗而坐,她打开旁边的窗户,夜风瞬间就涌进来,她的头发不受拘束,随风飞舞。 从这一天开始,曾芒芒决定,一切都结束了,既不再爱他,也不再恨他,那个人对她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