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年,在这个小镇上,中学的开学仪式都是一件不算很小的公众活动。 这一天,家长照例要穿上最体面的衣服,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将孩子送进新的学校,中学代表着自己的孩子,距离高考这个鲤鱼跨龙门的时刻已经不再遥远,诸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们,自然是要在这一天幻想下孩子的光辉未来的。 但是,对十三四岁的学生来说,中学的开学仪式却是悲惨命运的开始,课表上密密麻麻的安排和早晚自习的连番轰炸,已经足够让这些刚步入青春期的孩子愁眉苦脸了 。 “芒芒啊,你看看这课程表排的,我真是死的心都有了。”曾芒芒的同学加闺蜜夏米粒拿着课程表,捶胸顿足的对着曾芒芒鬼哭狼嚎。 对于乐天的有点没心没肺的夏米粒来说,“死的心都有”是一种很严重的非典型精神状态。 曾芒芒决定对夏米粒的哭诉嗤之以鼻,因为从这个好友嘴巴里冒出来的话,通常和她的名字一样,非常不靠谱。 据未证实的民间传言,夏米粒的奶奶在某天半夜遭遇菩萨托梦,说要送一颗大米给她,这颗大米不但可以发家致富,还可以保佑她老人家活到九十九再寿终正寝,夏米粒的奶奶拿着菩萨硬塞给她米粒正在犯嘀咕的时候,忽然被一阵婴儿的啼哭声惊醒了,睁眼一看是自己的儿子,正抱着一个小婴儿要给她老人家报喜,于是,夏米粒的奶奶完全不理睬身为无神论者的儿子和儿媳的强烈反对,在半睡半醒之间就自作主张的给孩子正式命名为“夏米粒”。 夏米粒最近受到西方爱情小说的毒害,一度想崇洋媚外的把自己的名字修改为“夏蜜莉”,无奈,她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敌不过奶奶想活到九十九再寿终正寝的决心,夏米粒还是夏米粒,只能顶着这个土得掉渣的名字光荣的成为中学生。 “哎,芒芒,别不理人家嘛,”夏米粒哭丧着脸,摇着曾芒芒的胳膊,忽然又好奇的四处打量起来,用她从偶像剧里学来的港台腔说,“芒芒,你发现咱班有帅哥没有?” 曾芒芒对这位好友一秒钟暴雨转晴的情绪已经习以为常,对于从十岁开始就大量阅读中外爱情小说的夏米粒来说,帅哥的吸引力完全可以让她从课程表的沉重打击中瞬间恢复,如果将夏米粒的大脑分成两半,一半是帅哥,另一半……应该是空白。 “别东看西看了,你爸妈在盯着你呢。”曾芒芒小声提醒着夏米粒。 夏米粒的父母刚才还怀着虔诚的心情聆听着校长关于“校园建设与人才培养”的长篇大论,一转眼发现自己的女儿正在鬼头鬼脑的东张西望,不禁勃然大怒,以“小心回家没饭吃”的严厉眼神紧盯着夏米粒。 夏米粒吐了吐舌头,故作严肃的盯着校长“地方支援中央”的头发看了三分钟,一转眼又鬼鬼祟祟在曾芒芒耳边说:“哎,哎,那边,那边,有个帅哥在看你呢。” 曾芒芒本能的顺着夏米粒暗示的方向看了过去,首先,她没有看到夏米粒口中的“帅哥”,其次,也没有发现有任何雄性动物在看着她,不过,她到是看到了一个有点熟悉的陌生人,就是那个将她命名为“稻草人”,然后又被她用一块石头砸了的小子。 冤家路窄,曾芒芒的脑子里冒出这四个字,马上回过头来躲在夏米粒圆滚滚的脑袋后面,然后又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结果那位有点熟悉的陌生人也正在看过来,还貌似不计前嫌的笑着点了点头。 莫名其妙,曾芒芒的脑子里又冒出四个字,她决定对这种友好的表示不做理睬,以她对人性有限的了解来说,没有人会在被人恶意的用石头砸过之后,才几天的工夫,就做出一副“再扔一块石头来没关系”的圣人表情的。 “现在,请新生代表韩青发言。”大会主持人声音将曾芒芒的思绪重新拉回了现实。 “芒芒,就是他,刚才盯着你看的帅哥。”夏米粒八卦兮兮的扯了扯曾芒芒的胳膊。 帅哥?曾芒芒严重怀疑夏米粒的审美观有问题。 如果韩青不是在几天前给曾芒芒留下了恶劣的第一印象,就曾芒芒向来公正又客观的眼光来说,现在站在台上的那个少年无疑是一个标准的模仿生,举止大方,态度端正,嗓音铿锵有力,发言辞完全符合老师和家长对于“祖国未来一代”的幻想。 但是,曾芒芒一想到他几天前将自己称呼为“稻草人”的诙谐表情,就有一种把早饭都吐出来的强烈冲动。 漫长的开学仪式终于结束了,剩下的活动就只有家长和学生参观校园了,曾芒芒的妈妈还在为自己破碎的婚姻伤心不已,所以并没有出席开学仪式。 夏米粒的爸妈善解人意,带着夏米粒和曾芒芒一起参观校园,并没有多嘴的问曾芒芒一句“你爸妈怎么没来?”,从他们会心的眼神来看,已经对曾芒芒家中的变故知道的一清二楚,毕竟,曾芒芒的妈妈与夏米粒的爸爸在同一个单位上班,这种消息总是会不胫而走,很快就会无人不知。 对于这座残破的小镇来说,这所中学的配备可以称作是“五星级”水准的,就餐厅来说,那座金碧辉煌的三层小楼真是明窗几净,亮得几乎可以闪瞎全镇人民的眼睛,但是里面却只有桌子没有椅子,据说,站着吃饭不但更有利于学生健康,而且还可以节约吃饭时间,让学生将有限的时间全部投入到无限的学习中去。 从中可以看出,校长对于祖国的人才培养真是煞费苦心,从他“地方支援中央”的发型来看,“聪明绝顶”大抵就是这样来的。 在参观了学校新建设的网球场之后,夏米粒的爸妈表示对这所中学的硬件配备非常满意,虽然,大部分的家长和学生并不知道网球和羽毛球到底有什么区别。 “芒芒,我们以后可以来打羽毛球了哎。”夏米粒盯着偌大的网球场一脸憧憬的说。 曾茫茫看了看铁门上“网球场”三个大字,暗地里擦了擦冷汗。 “你们好。”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曾芒芒耳边响起,她扭头一看,原来是“新生代表”韩青。 “这不是刚才发言的那个孩子嘛,讲得真好啊。”夏米粒的爸爸对韩青发出由衷的赞叹。 “叔叔真是过奖了。”韩青一副好学生的谦恭模样。 曾芒芒觉得自己早晨吃的鸡蛋让自己有点消化不良。 “米粒,芒芒,你们要向这位同学好好学习啊,他刚才真是每句话都说到我们做父母的心坎里。”夏米粒的爸爸感动得几乎热泪盈眶。 “哪里,叔叔,我也应该向这两位同学多学习才对,特别是这位芒芒同学,我们前几天见过,真是个既热心又文静的女同学。”韩青大概以为这位喜欢夸人的叔叔是曾芒芒的爸爸。 曾芒芒憋屈的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决定明天早晨不再吃鸡蛋。 “啊,芒芒不是我女儿,这个傻乎乎的米粒才是,她要是有芒芒一半懂事,我就老怀安慰了。”夏米粒爸爸敲了敲夏米粒的头。 “爸爸,你干嘛老说我傻乎乎的嘛。”夏米粒腻在爸爸身上撒起娇来,又红着脸看了韩青一眼。 “听你的口音,不像本地人呢。”夏米粒羞涩的问韩青。 “我是今年才从江州转学过来的,因为父母工作调动的关系。”韩青彬彬有礼的回答。 “江州啊,那可是大城市啊,我记得今年新到任的韩…”夏米粒的爸爸停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江州,曾芒芒的心一沉,她的父亲现在就生活在那里。 “那你喜欢我们这个小城镇吗?会不会觉得很落伍?”夏米粒天真烂漫的,用她新学来的港台腔问韩青。 “怎么会,我很喜欢这里,特别是这里的芒草地,”韩青扫了曾芒芒一眼,“看上去很美。” “是吧,是吧?芒草是我们这里的特色,我和芒芒经常去玩的,你以后也和我们一起去玩吧。”夏米粒一扭头看到网球场旁边卖的运动服,马上被吸引,拉着爸爸妈妈就跑过去买了。 韩青看了看走远的夏米粒和她的父母,嘴角又浮上诙谐的笑容,转头对落在后面的曾芒芒说:“稻草人,原来你的真名叫芒芒。” 曾芒芒对于这个离开长辈就“人格分裂”的“模范生”非常无语,只能冷冰冰的说:“我叫曾芒芒,不叫芒芒,我和你不熟。” “芒芒,芒草,这个名字挺适合你的。”韩青无视曾芒芒的冷淡态度,继续笑嘻嘻的自说自话。 曾芒芒有点恼怒的看着嬉皮笑脸的韩青,想到今天讲台上那个一本正经表决心的“新生代表”,不但五脏六腑再次闹腾起来,还忍不住为祖国的未来发展担心起来。 “再见,不对,不用再见。”曾芒芒冷淡得扔下一句,快步追上夏米粒和她的父母。 “再见,芒芒。”韩青还是打不死的小强精神,笑眯眯的对曾芒芒的背影高声喊道。 待曾芒芒一行人走远之后,韩青在自己心里说了一句:“芒草,芒芒。”他的眼前又浮现出那蔓延到天际的芒草地,随风飞来的那顶草帽,还有,站在芒草从中长发飞扬的曾芒芒,当天的芒草地,看上去,确实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