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蕈芳并未想到玄烨会带着太皇太后一起来 她这个皇后待在紫禁城中时不得不守着规矩，一点儿破格的事儿都不能做。这回终于有机会出来放风 还是在皇上的庇护之下正大光明地放风，自然就没讲那么多规矩。此刻她正穿着镶黄旗军服 指挥士兵将改造好没多久的火炮架起来。

好在孝庄曾经是蒙古格格，在科尔沁草原时也曾昏天暗地的胡闹过，见到蕈芳这模样 也并未觉着不成体统 只是问玄烨 “你这皇后不知道我今儿个会和你一起来？”

玄烨回说：“芳儿原本是说，等孙儿看过改良版火炮的威力之后再请您过来，这是凑巧赶上了。”

手持望远镜的芳儿在看到玄烨同时 也看到了站在玄烨身边的孝庄。她心说皇上简直就是在给她挖坑，请太皇太后来，好歹提前知会一声，这回让她措手不及，还叫太皇太后看到她穿军服时的模样，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孙媳妇见到皇玛嬷自然要上前请安的，蕈芳也来不及换衣裳了，何况这儿也没有衣裳给她换，她索性跃身上马，快马跑到孝庄和玄烨身前，下马之后勉勉强强行了礼。

孝庄本身是向着这个孙媳妇的，毕竟这孙媳妇真的是玄烨的好帮手。可是面对这样的芳儿 孝庄也不得不板起脸来教训一下，“蕈芳，你好歹也是大清的皇后，做事之前该想想分寸二字。百官对你已多有不满，再这么折腾下去，我那慈宁宫里怕不是要摆满了参你的奏本。”

蕈芳把求救的目光投向玄烨，她当然有些不服气，可是面对着太皇太后这位老祖宗，她总不能和人家硬顶，人家说什么自然就得听什么，还要有个外援帮衬着，兴许才能度过难关。

玄烨立刻收到了蕈芳的求救信号，笑道：“玛嬷，咱们还是瞧瞧这轻型火炮到底好不好用。”

蕈芳点头如捣蒜，“这一款主要以轻巧为主，也是皇上提出的要求，威力到底有没有之前的重炮大，芳儿也没有太大把握。”

孝庄其实很看好蕈芳，方才用重话说了人家几句，这回总要鼓励一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造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若有缺点，大可再加改正。”

“玛嬷说得正是。”玄烨附和着，“能造出来就是好的开始。”

蕈芳给跟在身边的侍卫递了个眼色，那侍卫会意，举起大旗挥舞着。五门轻炮都已架好，哨子声响，守在火炮旁边的兵士点燃引信，震天声响过后，更远处的杨树应声倒下。

“很有些准头。”玄烨看向蕈芳，目光中透着温柔，“皇后的力学不是白学的，分寸拿捏得真好。”

蕈芳也不居功，甚至有些把功劳往外推的意思，“主要还是南大人的图准确，芳儿其实并没有做太多。”

当年汤若望和杨光先比试的时候，孝庄就知道蕈芳在测算上出了一些力气。当时她只是觉着索尼家的孙女儿对算学有兴趣，也不过是学得好一些、能算些东西罢了。今时今日真的看到经由蕈芳设计、改造之后火炮的模样和威力，她不得不从心底里承认自己看小了这个孩子。

“当初玄烨和我说南怀仁夸讲你是天降奇才，我并不太信。”孝庄拉住蕈芳的手，“没想到，你真的不止是学一学而已。”

突然被孝庄夸讲，蕈芳还有些不太习惯，“其实皇上学得也很好，只不过他太忙了，抽不出时间来研究这个。”

孝庄轻轻颔首，她可是政治场上的老手了，深知这款轻炮的意义。这可不仅仅是一款新炮，这代表着由玄烨主张开办的西学学馆对大清来说意义重大，这是玄烨的一场胜利、一张王牌。

孝庄在玄烨和蕈芳的陪同下往中军大帐方向走，边走边对玄烨说：“索尼上奏本让你提前亲政，你已经婉拒两次了？”

“孙儿知道首辅是好意，可是大婚了便能亲政这个理由，孙儿听起来有些不太舒服。”玄烨扶着孝庄在帐篷中的书案后面落了座，“不过今时今日有了芳儿给朕改造好的火炮，朕可能有些资本了。”

“护我大清子民，保我大清江山，的确是个好资本。”孝庄看一看玄烨，又看一看蕈芳，深觉自己在培养孙儿这件事上，总算不再出错。如今看来，她的儿子福临竟然真的成了大清的牺牲品，她在教育儿子上可以说最终以失败而告终，在教育孙儿上终于没有再走那条错误的老路。儿孙自有儿孙的造化，他们的选择也未必就是错的。

“有玛嬷这句话，孙儿心里就更有底了。”玄烨松了一口气，他熟读史书，深知想要改变人的固有思想有多困难。他和蕈芳想做的事，有利于千秋万代，是将来的子子孙孙都会受益的好事。可是在当下，不要说得到认可，就算是慢慢推进都还挺难的。

孝庄见玄烨眼中多了些许愁色，笑道：“孙儿，玛嬷和汤玛珐相熟比你还要早。可是西学，玛嬷了解的的确不如你多。你们这些小人儿学的、见的多了，自然会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多上很多天马行空。玄烨你愿意相信玛嬷么？”

孝庄这问题把玄烨问笑了，“孙儿是玛嬷您一手带大的，这世上，孙儿最信得过的长辈就是玛嬷。”

孝庄满意地点了头，“那玛嬷今日再安一安你的心，不论你和芳儿你们两个想做什么，玛嬷都会支持。”

玄烨没有想到，孝庄这个三朝老人，原本应该是满蒙贵族利益的最大维护者，如今竟对自己说了这么一句话。

“玛嬷，您能这么说，孙儿…”

“很意外？”孝庄了解玄烨，这个孙儿自幼便在自己身边长大，比起福临，玄烨更听自己的话。师从汤若望和南怀仁，其中大概也有自己尊敬西洋传教士的原因在里面。可是如今，玄烨长大了，前朝的大臣们都在奏请他提前亲政了。跟汤若望和南怀仁他们学了这么多年，心里的想法自然和那些读着四书五经，一步步靠着科举考试走上来的官员们多有不同，自然也和孝庄的想法多有冲突。不过，年轻人有他们年轻人自己的天地，谁又能证明年长者的所有经验都一定正确呢。

“玄烨啊。”孝庄握住玄烨的手，目光中透着对孙儿的无限希冀与期待，“在汉人眼中，这江山本不该由我们满人来坐。即便今时今日我们满人已入关多年，在一些汉人心中，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将我们满人赶到关外。这天下若是由汉人做皇帝，天下一家也许不难。可是，由咱们满人做皇帝，这就成了一个不好解决的难题。玛嬷想了很久，却苦无解决良方。若想让全天下的汉人都真心真意归顺我大清，孙儿你非得付出远超汉人皇帝的百倍努力不成。这很累也很难，你会很苦。”

“孙儿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吃苦。”玄烨信誓旦旦，不过他说得也全都发自肺腑，活了两世，他很明白能吃多少苦就能享多少福的道理。曾经的大学校园门口，同学们调侃卖手抓饼的都移民了，我们买手抓饼的却还这么穷。殊不知，人家卖手抓饼的早起有多早，晚睡又有多晚，在三十几度的高温下推着小推车作业，这些大学生恐怕是吃不了这个苦头的。所以，人家能有钱移民自然有人家能移的道理。当然，在当时的艾叶心中，最好的还是祖国大好河山，今时今日也是同样。

孝庄自然不知道玄烨心底的这么多想法，她还以为孙儿年纪小，没经过没见过，也就无所畏惧。“等你真的亲了政，各地奏本如山一般堆在你面前，很多事情你尽了力，发展却并不如你所愿的时候，希望你还能这么想。”

不这么想，难道要被困难打倒么？玄烨笑道：“玛嬷，汤玛珐曾经给孙儿讲过弹簧原理，他说困难就像弹簧一样，若是我们自身不够强大，先被困难吓倒了，那困难可就越来越强大了。倘若孙儿真的不幸遇到了坎坷，那不怕也就是了。孙儿相信…”他侧过头看向蕈芳，“不论孙儿将来会面对多大的难题，芳儿都会坚定不移站在孙儿身边，玛嬷您也会支持孙儿。”

玄烨和蕈芳都还不过是十几岁的年纪，在这个年纪上，大多数的少男少女们还都沉浸在小儿女的感情中，可是他们两个却已经想到了守望相助，在这点上，孝庄是很欣慰的。

“玛嬷会支持你，芳儿不止会陪伴你，玛嬷瞧她还会做你最好的帮手。若是将来可以一直如此，就算玛嬷有一日不在了，也能安心了。”孝庄的目光很温柔，言语间也尽显真诚。经历了两朝风雨，在大风大浪中走过，孝庄坚信没有什么能够打倒他们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就算有难关，她一手培养长大的玄烨也一定能闯过去。

皇上请太皇太后看了新型火/器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前朝。

鳌拜尚武，原本这些有关大清武力值的事都该他管。可是人家也是从一场一场战役中摸爬滚打过来的，有血性不说，还倔得很。自从玄烨把他的西学学馆准备着手改造火炮的事情宣扬出去之后，鳌拜索性完全大撒手，小皇帝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老子不管了！若是捅了篓子出来，你还不是要请老子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通常这种大撒手的结果有两种，要么他赌对了，玄烨的学馆不过是虚张声势，根本整不出什么好东西，不过是费几个银子罢了。若是这种结果，那他鳌拜在朝堂上的威望必定蹭蹭上涨，如今站在索尼身边，支持皇上提前亲政的，恐怕都要站到他身边来。可是还有第二种后果，那就是他赌错了，小皇帝运气倍儿好，真的叫他倒腾出些东西来，那就轮到小皇帝威望上升，原本还在暗地里站他鳌拜的人，怕是都要倒戈到索尼那一方，上奏本请皇上提前亲政了。

如今太皇太后在看到皇上、皇后他们最新改造的轻炮之后，非但没有生气，反倒乐乐呵呵回到紫禁城，显然这回是让小皇帝撞了大运，真的改了些好东西出来。

鳌拜在自己家中时不由也会想，难不成真的是他这个三朝元老老了？比不上刚出茅庐的小皇帝？大清真的已经是小皇帝的天下？他该放权了么？

可是又怎么甘心啊！人走茶凉这句话，鳌拜曾经深深地体会过。一朝手握大权，满朝文武都会围在你身边点头哈腰，你一个眼神，他们都能猜出来是什么意思，把你想要的、喜欢的全都送到你眼前来。可是这权力一旦不在手中了，你就瞧着吧，一个个见了你的面恨不能就扭过头去，连声招呼都不愿打。今日门庭若市，明日门可罗雀，就是这么现实。

鳌拜这个曾经到过谷底的人，在重新手握重权之后，怎么会心甘情愿放权，再一次忍受文武百官的变脸啊。

可是，说到底，大清还是他们爱新觉罗家的，他鳌拜再握重权，也是皇家的奴才，难不成还真的让小皇帝一辈子做儿皇帝，他鳌拜一辈子把持朝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