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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合一

孙尚香穿过街道走到他的面前,“郡……”陆议回过神来欲作揖行礼她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陆议明白过来周围人多眼杂,不宜暴露郡主的身份,遂放下手轻笑道了一句“好巧。”

孙尚香眨了眨眼笑道:“有心自然巧。”

她瞧了他半晌,看得陆议有些不自然地转过头,忽然她语气中带了一丝玩笑道:“上元佳节陆公子就一个人出来?”

言下之意是这就在上元节这天平日里不大出门的大家闺秀才能出游街巷是以也成了古代男女的相亲大会看看周围游玩的人,不是亲人好友就是情侣单人出游的几乎没有。

陆议唇微弯,不答反问,“郡……女郎不也一个人吗?”

她笑哼一声用手指了指身后陆议这才发现她身后的侍女再一看四周,原来散落了不少便服护卫,都在悄悄盯着他们,见他看过来立马装作路人继续欣赏花灯。

陆议忍不住低头一笑,抬眸见她神情无奈,目光柔和地安慰道:“这也是好事。”

好什么呀,她突然能理解为何孙策不喜护卫跟随的原因了,明明自己武艺高强,还被一大群人像看小孩一样围着,太憋屈。

侯府的马车缓缓行来,孙尚香赶紧对夏歌使了个眼色,夏歌没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用手指了指自己,一脸怔愣,孙尚香闭眸无语叹气,夏歌看到行驶过来的马车,恍然道:“哦郡主要回府啦?”

孙尚香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又用眼角余光瞟了瞟身旁的陆议,见他侧过身,似乎想要作揖告辞,忙直接对夏歌道:“我的意思是,马车停远些,别挡着道。”

“哦……”夏歌被她一瞪,不明白自己哪儿又做得不对,一头雾水地转身走开,吩咐侍卫把马车停到一边去。

孙尚香转过身面向陆议,大方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微微歪头笑问道:“陆公子介不介意陪我走一会?”

陆议见她侍女方才那样说,双手合揖正准备告辞,不想她突然改变主意,只好改口应允道:“请。”

月上中天,坊市内仍然一片喜庆繁华,人们的喧哗声、商贩的吆喝声、楼上飘来的笙歌始终萦绕耳边。孙尚香靠着街道左侧走,路过摊架,时不时伸手拨动一下花灯的吊穗,陆议始终落后她半步的距离,不亲近也不显太疏远。

忽然,她语气随意地开口问道:“在你眼里,我大哥是一个怎样的人?”

陆议眼中闪过一丝怔然,不明白她为何挑起这个话题,但还是如实回道:“吴侯勇锐冠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少年英雄。”

她微微抿唇,似乎对这个有些冠冕的回答不大满意,追问道:“还有呢?”

他望着眼前安宁且欢乐的景象,沉吟片刻,轻声道:“若没有吴侯,也许现在的江东会像中原一样,战乱不休,饿殍遍野,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热闹的上元夜。”

孙尚香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如此说来,我大哥可算一位明主?”

陆议脚步一顿,垂眸沉默了半晌,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她深吸一口气,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垂手肃容道。

陆议轻叹口气,双手负于身后,偏过头看向热闹的街景,“若是关于陆氏出仕的问题,郡主就不用问了,议之前已回答过二公子。”

她闻言一愣,随即摇头笑道:“不是这个,是有件事困扰了我很久,我不知道跟谁说,你这么聪明,或许能为我解惑。”

“郡……”陆议微微一怔,差点又唤错了称呼,顿了顿,反而迟疑道,“女郎就如此信任在下?”

即是连至亲都不能谈的问题,在她心里一定很重要,却能告诉他?

“我信你。”孙尚香看着他,毫不犹豫道。

陆议静静地看着她,一时竟忘了移开目光,她眼神坚定而认真,驱散了他眼中的犹疑,陆议颔首一笑,行了一个揖礼,郑重道:“女郎请讲,议洗耳恭听。”

她正欲开口,似顾忌什么,左右看了两眼周围的人群,又望了一眼身后的护卫,眼波一转,唇畔闪过狡黠的笑,倏地上前一步低声道:“这儿人太多,我们找个人少的地方。”

说完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陆议瞳孔微张,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她拉着飞快向前跑去。

众护卫纷纷呆住,夏歌最快反应过来,一跺脚,急道:“愣着干啥?追啊!”

呼啦啦地一群人追上去,吓得周围游人赶紧往街道两旁散开,由于护卫们之前被叮嘱过不要暴露身份,不敢喊“郡主”,只能大喊“女郎!”“快追!”云云。

于是这个场面就变成了前面一对俊美的少年少女拉着手“逃跑”,后面一群护卫急吼吼地追赶。

百姓们不约而同地脑补了有情人私奔,被家里护卫追赶捉拿的戏码,沿途的吃瓜群众还是第一见这种好戏,竟一个接一个开始加油打气,“快跑!快跑!”

陆议内心砰砰直跳,向来温文沉静的面庞微微有些涨红,脑海里只有一个词:荒诞!他的理智告诉他必须制止她这种行为,然而脚步却着魔似的不受控制,依旧快跑着。

孙尚香时不时回头望一眼,一边加快速度,一边大笑起来,展颜而笑的一霎,恍若三春桃花盛开,灼灼迷人眼。

陆议渐渐有些恍惚,也就忘了问她为何如此,或是劝她停下。

吴县乃江南水乡,城内街巷逶迤,古桥繁多,河道纵横,孙尚香拐了几个弯,很容易就甩掉护卫,跑到一条小河的廊桥上,廊下两边挂满了红灯笼,将这座古朴画桥照得分外喜庆,集市的喧嚣声似乎已经隔得很远,只有几对伴侣在这条小河的岸边放着河灯。

孙尚香停下脚步,回头望见没人追来,这才放开手,她看见陆议微喘着气,一脸迷茫的模样,蓦地扑哧一声笑出来。

“郡主为何如此?”他以最快的速度将急促的气息与心跳平复下去,开口问道。

她似乎认真想了想,“好玩。”

陆议:“……”

其实是那些话她想单独问他,既然不能让周围百姓听见,自然也不能让护卫听见。

她一手撑在石桥望柱上,忽然想起他们初遇时情景,不禁笑道:“诶,好像去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就是这样拉着你跑的。”笑过之后,眼中又升起了浓浓的好奇,“当时情况那么危险,你还能挺身而出,难道不怕把自己的性命交代出去?”

陆议沉吟一瞬,如实以答,“我没想那么多。”

“若你当时就知道我的身份,你还是会出手帮忙的,对吗?”她脱口而出追问道。

陆议复又抬眸看向她,没有回答,她有些尴尬地捋了捋头发,正想岔开话题,却听他轻声道:“我会。”

孙尚香展颜一笑,她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

“我想问你的是……”她转过身,凭栏望着月色下静静流淌的河水,一边斟酌语句,一边缓缓道:“假如,你的生死与情义发生冲突,该如何抉择?”

她知道自己说得很空洞,但总不能直接问“要是你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不好的事,你要不要插手改变历史?”之类的话。

陆议垂眸思索了片刻,也转过身,与她并肩看向幽深的河水,“孟子曾言,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如何抉择,不过是看二者在心里孰轻孰重罢了。”

她想了想,还是拿不准,皱眉继续问道:“问题是你怎么知道孰轻孰重呢?又没个秤来称一称,我觉得都很重要啊!”

陆议转眸看向她,唇畔浮起淡淡笑意,“那不妨问自己一句话,若为或不为,自己将来是否会后悔?”

无论做何抉择,都不要让未来的自己后悔。

孙尚香眼中一亮,对啊!这么简单的道理她怎么就没想通呢?

她要是眼睁睁看着大哥壮志未酬、饮恨早逝而什么都不做,她以后肯定会后悔!

若不试试,怎知历史不能改变?或许天下大势无法凭一人之力扭转,可个人的命运本就是由无数因缘际会组成,只用拨动小小一个点,他的人生轨迹也许便从此改变。

哪怕最后失败了,至少她努力过,反抗过,也能无愧无悔!

心中豁然开朗,她粲然一笑,“我明白了,谢谢你。”

朦胧月色下,零星的河灯顺流而下,经过桥洞,承载着人们的心愿,在黑暗的河流中缓缓飘向远方,清风吹过,河灯上的烛火或明或暗,似暗夜苍穹内闪烁的星辰。

下定了决定,孙尚香心中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尽,瞥了一眼他还拿着的竹篮,“这些河灯你怎么处理?”陆议微微一愣,她不待他回答,便笑道:“我们来放河灯吧!”

陆议点了点头,二人下桥,半蹲在河边,他拿出篮子里的火折子,一盏一盏点燃灯芯递给她,她将莲灯放入水中,两人合作,十几盏莲灯很快就放完了,燃着微弱的光亮,打着旋儿悠悠向前飘去。

孙尚香见河灯还未飘远,赶紧双手合十,闭上双眼许愿。

她要改变大哥的命运,一定能!一定能!

陆议转过头,看着她即使闭着眼也显得有些迫切的神情,唇角微弯,也跟着闭上了双眼,许完愿,她见他还闭着眼,心道他是许了多少个愿望?不由地用手肘碰了碰他,“你许了什么愿?”

陆议睁开双眸,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水,“我希望我的家人都能健康喜乐。”希望他身边的少女,亦能一生喜乐,无灾无伤。

孙尚香杏眸微弯,唇角带笑,“真巧,我们想到一块去了。”

忽然身后传来夏歌的一声高呼,“在那儿!”二人回头,见侯府护卫终于找了过来,孙尚香无奈地笑了笑,撑着膝盖站起身,“我走了,再见。”陆议起身作揖。

走了几步,她又回过头。

“我们愿望都会实现的!”她冲他高声笑道。

陆议静静地站在原地,闻言微笑颔首。

几日后,孙策率军回吴。

一家人在厅内叙话,和乐融融。

孙策听到大乔亲口说她有身孕,激动得直接抱起大乔转了一圈,有些语无伦次,“我要当父亲了?我要当父亲了!”

大乔见母亲和弟妹们都在一旁笑看着,脸瞬间红了,连忙含羞带臊地拍着孙策的肩。

吴夫人笑骂了一句,赶紧叮嘱道:“小心,毛手毛脚的,别伤着大乔。”

孙策闻言,忙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来,又半蹲下身,贴在大乔的腹部,好奇道:“能听见孩子的声音吗?”

大乔轻轻抚着肚子,温柔笑道:“哪有这么快?”

孙翊在一旁露出羡慕又佩服的神情,忽然重重地抱拳,一本正经地打趣道:“娶妻生子,建功立业,人生两大美事,大哥这么快就搞定了,小弟佩服之极!”

话音一落,众人不禁大笑起来,谢兰的神情却有些落寞,孙权本来也笑着,但无意中瞥见她的神色,笑意渐敛。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谢兰嫁给孙权三年,都无所出,大乔嫁给孙策,不到三月就有了身孕,再对比夫妻间的爱意,谢兰心里越发低落。

孙策搂着大乔坐到左侧首席,忽然想到一事,看了孙翊一眼,又笑看向主位上的吴夫人,“三弟也是时候该娶亲了吧?”

吴夫人含笑点了点头,“是时候了,权儿也是差不多这个年纪娶亲。”

孙策望了一眼靠在他怀里的娇妻,又抬头冲孙翊笑道:“你不用光羡慕大哥了,你看上哪家女郎,尽管说,大哥给你做主!”

向来直言快语地孙翊罕见地露出迟疑神色,挠了挠头,“这个……”

孙尚香不懂他在扭捏磨蹭什么,在心里骂了一句,真是呆子,此时不说更待何时。立马上前一步,替他答道:“这还不明显吗?当然是……”

还未说完,就被孙翊的大掌捂住嘴,只发出一阵“唔唔”的叫声,孙尚香掰开他的手,踢了他小腿一脚,孙翊笑着叫道:“哎呦敢踢我,看我怎么教训你。”

孙尚香扬眉一笑,“来啊,怕你呀?”

兄妹俩假模假样地开始过起招来,逗得堂上众人笑个不停。

“报!”突然有侍从快步小跑而进,跪地向孙策禀道,“许都使者来吴求见主公!”

这个消息瞬间打断了众人的欢笑,孙尚香和孙翊也停止了打闹,纷纷望向孙策。

如今天下谁人不知,天子就是一件摆设,一个负责盖玺的傀儡,朝廷的政令皆出自曹操之手,许都使者,那看来是曹操遣使来江东了。

今年年初正月时,衣带诏事泄,国舅董承、偏将军王服、越骑校尉种辑等人被杀,三族被诛,曹操甚至带兵入宫,令人缢杀了董承之女正怀有身孕的董妃,满朝皆惧,而衣带诏上的合谋之人中,唯有皇叔刘备提前跑路,杀死徐州车胄,驻军小沛,联合袁绍对抗曹操。

可惜袁绍是个迟钝多疑的人,借小儿子生病为由迟迟不发兵,结果刘备被曹操打得丢盔卸甲,连老婆孩子都丢了,唯有孤身投奔袁绍。

随后袁绍才反应过来,令手下陈琳做讨贼檄文,公示各州群,历数曹操罪状,进军黎阳,与曹军隔黄河对峙。

在这袁曹大战一触即发的节骨眼,曹操却派人来江东,不禁令人心生疑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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