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主要是背景介绍,线索多,有点小枯燥,剧情控的仙女们可以跳到下一章,不影响观感。 兖州城酒仙桥,兴盛茶楼的小伙计正趁午后难得的空闲,背靠着中厅一根木柱子,悄悄地打盹。掌柜坐在柜台后的高凳上,低头噼里啪啦打着算盘,时不时抬眼朝街面上瞅瞅。 倏地,一个着绿衫子的年轻姑娘跃入眼帘,掌柜赶忙转过头,朝中厅看去,来回扫了两圈,没逮着伙计的身影,拎起算盘重重敲了两记,中气十足道:“丁二!出来迎客!躲哪偷懒去了!” “来了!来了!”小伙计打了个激灵,抖开抹布往肩头一搭,三步两步蹿到柜台前,堆笑道,“东家,小的勤快着哪,刚才擦桌椅擦得太入神了。” “臭小子,打哪钻出来的?”掌柜被唬了一跳,“呸”了一声道,“你那懒筋抻抻有八尺长,少在我跟前耍贫嘴,抖机灵。”冲他甩了甩手,又道,“我方才瞧见那手套姑娘了,八成又是上咱们这听大书的。你快到门口候着去。” 丁二噗嗤一笑,东家口中的这位姑娘,近日是他们茶楼的常客,虽然穿戴朴素,出手却甚是大方,每回来必点一壶四围,临走还要打包上八碟点心。因她戴着一副煞是抢眼的织金手套,店里的人背后便唤其“手套姑娘”。 丁二稍站了一会,便望见“手套姑娘”擎着一串糖葫芦,慢吞吞朝茶楼方向走来。他拿下肩头的手巾,踮起脚尖,冲对面兴奋挥舞:“姑娘,今日来得好早!” 屋里的掌柜咳了一声道:“说过多少遍了,把你那吆客的架式改一改,瞧着跟那丽春院的花娘似的。” 丁二扭过头,一脸严肃道:“东家,丽春院花娘的架式你都知道?” 掌柜老脸一红,老羞成怒道:“死小子,晚些打烊后把楼上楼下拖三遍!” “早么?”“手套姑娘”笑殷殷入内,“上回来迟了,跟人家拼桌好不自在。今日特地赶个早,占个佳座。” “姑娘这边请。”丁二抬手引路,边走边道,“楼座西南角临窗是个好位置,又能听说书,又能观街景,旁边一棵玉兰开得正好,花香袅袅的,别提多风雅了。” “手套姑娘”颔首:“有劳小二哥。” 待来人坐定,丁二端过一屉水牌,躬身殷勤道:“姑娘今日想喝什么茶?” “手套姑娘”眼光逡了逡,拈起一枚刻着“岘山旗枪”的木牌,答道:“就它吧。点心我要四美碟。上次打包的山楂酪,我家中几位姐姐都喜欢吃,等听完书,给我包二斤带走。” “好嘞。稍候给姑娘送来。”丁二撤下水牌,正要转身下楼,倏而想起一事,又小声道,“姑娘上回指点的法子可好,我这几天中午都挨着那柱子困觉,掌柜坐柜台里盘帐,一丁点都没发现呢。” “手套姑娘”捂嘴轻笑:“那是自然。他惯坐的那个角度,确是瞧不到的。” 刻半功夫,茶点俱已上齐,听书的人也陆陆续续往店里来了。 丁二忙里偷闲,仍是悄悄观察那“手套姑娘”,只见她喝了两盏茶,又磕了会瓜子,大概是等得有些无聊,摘去了手上的织金手套,却见她里头竟还戴着一副银白色的手套,也不知是什么质地织就,包裹在手上极是服帖,若不是色泽银白,实难分辨得出来。她将碟中的瓜子抓了一小把在手,一粒一粒朝桌上撂,竟然撂到杯沿的高度,还未曾塌,暗地里不禁啧啧称奇。 “咣——咣——咣”,开场锣响了三响。待众人安静些,掌柜领了位玄衣高冠,面貌清癯的老者登上了说书台子,拱手绕了一圈,介绍道:“诸位邻里乡亲,近日京城的说书名匠奚老先生回家乡祭祖,小店闻知这个消息,特意驱车百里,将他老人家请来兖州,仔细说一说当今的江湖消息、道上秘闻,让大家伙儿饱饱耳福!”言罢,带头鼓起了巴掌。听众闻之,纷纷拍手相和,一时间,楼中气氛颇为热烈。 奚先生谢过场,施施然入座,由江湖帮派讲到杀手排名;从英雄侠客聊到采花大盗,说书的口若悬河;听书的如痴如醉,不过个把时辰,茶食点心,消耗甚巨。掌柜默默坐在柜台后首,看在眼里,乐在心头。 “笃笃”,奚先生打了两记云板,起身作揖道:“小老儿今日便说到此处,多谢众乡邻抬爱,小老儿腆颜,明日还盼诸位,能接着来捧个场。” 台下有人听得不过瘾,高声道:“老先生说得真好!再来个段子!” “就是!就是!再说上一会!” 奚先生面露得色,垂首捻一捻须髭,在台上来回踱了数步站定,目光扫过众人道:“好吧。小老儿就再给诸位讲一讲,你们兖州的一户神秘世家。” 听众群情振奋,纷纷催促:“快说,快说。” “老先生莫要再卖关子!” “不急,不急。”奚先生摆摆手问道,“诸位可知晓木匠的祖师爷是谁?” “神匠鲁班啊!”有人猴急道,“咱们鲁地,这连三岁小孩都知道。” 奚先生颔首:“不错。当年鲁班爷以匠师之身,游说列国尊周不成,偶经小和山,遇一仙长点化,于是隐居此地,著书立传。他穷其必生所长,完成了一部传世之作——《鲁班书》。这部奇书分上下两卷,上卷又称《班经》,记载的是土建木造之术,天下各个行当的木匠,无不奉其为圭臬。这下卷么……”说到此处,顿住摇了摇头,叹息道,“便有些一言难尽了。” 座下嘘声四起,丁二听着亦觉心焦,瞥一眼“手套姑娘”,却见她凭空端着茶盏,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外的玉兰花,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住了。 吊足了众人胃口,奚先生接着说道:“下卷收录的俱是能致人于死地的术法暗器、机关陷阱。一来鲁班爷不忍自身奇技失传;二来他又忧心修习之人,为功利所蛊,误入歧途。于是便为下卷立了一道咒术,修研秘术者,鳏寡孤独残,任选缺一门。” 有人忍不住插嘴道:“这咒术也不知灵不灵?倘若真是如此,天下木匠千千万,倒是哪个想不开的倒霉蛋,肯花心思去学它呢!” 奚先生扫了插话的后生一眼,捋须道:“神匠立的咒术,自然是要应验的。要说当得起神匠二字,班门始祖鲁班爷当之无愧算一个,还有一位墨门始祖,墨翟先生也是不遑多让。约莫数百年前,班门与墨门同时卷入了前朝战乱,墨门从此在中原销声匿迹,班门亦是元气大伤,并分成了外门与内门两派完全不同的组织。外门只习《班经》,其中又分大木作、小器作。大木作便是我们寻常所称的‘粗木匠’,包含车、船、房三个行当;小器作即是‘细木匠’,内有家具、农具、漆器、雕花、寿材五个行当。八行设有长老会,每一行自行推选德高望重的名匠担任行会长老,这行会组织且分且联,经世不衰,今日之繁盛,已远超往昔。而兼修下卷的内门,扛着祖师爷的诅咒营生艰难,日趋式微,久而久之,除了神匠的嫡系后人,再没外人愿与他们同道了。”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先前那后生再度问道:“这鲁班爷也真是,怎么咒来咒去,净咒自家呢!老先生铺垫这些,莫非鲁班爷的后人竟在咱们兖州么?” “正是。”奚先生赞许地点头,“城外小和山有一座璇玑山庄,即是神匠后人世居所在。如今的庄主公输桥,算来应是鲁班爷的第四十五代孙。” 有人小声嘀咕:“他们家的人都缺了些什么呀?” 奚先生屈指算道:“这庄主公输桥,年届五旬,膝下仅有四女,他这一生,正应了缺子。公输桥的长女,十年前远嫁万州奔雷堡,夫君是‘雷氏五虎’中的老二雷远,婚后不到一年,雷远在一次爆破中意外殒命,这位大小姐便应了缺夫。公输桥二女,亦是许配蜀中巨户——恭州唐氏,不料未及出阁,身为‘唐门四英’之一的姑爷唐玟,便得了急症暴卒,于是这二小姐又成了‘望门寡’。三小姐的未婚夫,原本是济南府赫赫有名的名剑山庄三公子邹淮。可前头两位姐姐相继守寡,名剑山庄得了消息,便担心起自家儿子安危,思前想后,终于还是把婚给退了。” 台下议论纷纷:“这名剑山庄也太不讲信义了!” “也不能全怪名剑山庄吧!换成你家,你肯啊?” “那他家的小女儿呢?不是也被婆家退婚了吧?” 丁二正听得津津有味,倏地瞧见“手套姑娘”招手唤他结帐,颇觉意外,快步上前道:“姑娘现在就走?这书还有一会儿,便说完了。” “手套姑娘”神情不似初来时愉悦,只“嗯”了一声,在桌上搁下半吊钱,起身往楼下去了。 奚先生呷了口茶,接着刚才道:“公输桥的幺女,倒未曾听说与人结亲。不过,比起她的三位姐姐呀,命运更为多舛。她出生不久,公输夫人便撇下几个孩子,离家出走了。” 楼梯拐角处,“手套姑娘”身形一顿,唇角轻扯,面上已蕴了一层薄怒。 一水听众随即展开了天马行空的想象。有人道:“女儿是娘的心头肉。孩子那么小,这夫人竟是如何忍得下心出走呢!” 立时有人回道:“照我看呐,不是当娘的忍不忍心,八成是这庄主没儿子急了,休了夫人,另娶娇娘了吧?” “有家业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想生儿子,再纳两房便是了,何至于休弃正妻这般绝情?” “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这夫人想必是受了什么了不得的委屈,逼不得已,才会离家出走。” “手套姑娘”面上怒意更盛,“噔噔噔”冲下楼梯,头也不回地奔门外去了。 “诸位,且听老朽把话说完。”奚先生伸出手,凭空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继续说道,“这公输夫人,亦非等闲之辈。未嫁前,师承剑术名家,在江湖上,也是颇具盛名的女侠。某日因缘邂逅,由强匪手上救下公输庄主,彼此情投意合,遂结百年之好。至于公输夫人出走之后,公输庄主多年来并未另娶,只是将万州丧偶的大女儿接了回来。如今公输庄主年事已高,庄中事务,倒多半是由这位大小姐打理。” 有人扼腕叹惜:“我家还剩一个闺女没寻着婆家,天天睁眼闭眼瞧着她,跟个没事人一样晃荡,我们当爹娘的这心焦呀……公输庄主孤身一人,却要带四个,啧啧……不敢想,不敢想……” 书场一散,奚先生怀揣新得的银子,颤巍巍往后院去寻净房,走到半道,头顶突然传来一声清叱:“站住!”奚先生捂着银子打了个哆嗦,差点吓尿,壮着胆子抬眼,只见一位身材高挑的标致姑娘,面带怒容,平抻双臂,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位姑娘眼生得很,”奚先生退后两步,小心翼翼道,“不知小老儿哪里得罪过姑娘。” 那姑娘连珠炮似的发问道:“老伯!我问你,方才璇玑山庄那一段,你是从哪里打听得来?公输夫人离家出走,又是谁告诉你的?她为何要离家出走?可有人知道原因?” “这个,这个……”奚先生硬着头皮解释道,“小老儿说的那些段子,都是平素走街串巷,道听途说,再略作加工而得。小老儿也没有考证过,大伙儿就听个乐子,姑娘何必……何必这般较真呢。” 姑娘沉水般的眸子,隐隐泛过失望,近前两步道:“老伯,你是不是见过公输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