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倾醒来的时候，是夜里。肺腑火辣辣的疼痛，容色苍白宛若病入膏肓。　　秦苑连忙端来一杯水，扶住她欲要起身的背部：“喝口水。”　　她柔顺地低头张开口，向来柔嫩樱粉的唇舌已经干燥起皮。　　“重倾。”　　他说：“你经脉出血堵塞，可能再也习不了内力了。”而更甚者会影响她的寿数，只是这样的话他没有办法开口。　　“嗯。”　　重倾沉默了两秒，非常认真又有些低落地说：“那你会不要我吗？”　　“不会。”　　秦苑看着她略微愣住的样子，握住了她的手，真挚地看着她：“重倾，我想去你家提亲。”　　“等等吧，再过半个月你再去。”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虽然神色惨淡但是笑得非常好看，秦苑不知不觉点头答应。　　她答应了，这就是最让他高兴的事情。　　他忍不住略微紧了紧自己握着她的手，拿情窦初开的眼神看着她，没有看见重倾低头楚楚盈泪的眼眸。　　半个月后，是孟家灭门的日子。既然这些人可以上上下下屠戮孟家，那么即便告诉了孟家人，也不会有什么用。　　有的时候，命运是无法改变的，即使她有逆天气运，每一世也没有多活一秒。　　生死有命。妄图改命的人，会为此付出代价。　　半月转瞬，重倾的身体已经恢复地和往常差不多，除了剧烈运动仍会下腹隐隐作痛之外，表面已经看不出什么伤了。　　孟家果然于这一天，上上下下全被血洗。江湖为此像油锅溅水，砰然炸响。　　重倾毫不意外地看着秦苑小心的视线，和周围人那种带着怜惜又怕伤害的眼神。　　无烟山庄铺天盖地打探着杀人者的消息，而孟家唯一仅存的血脉也继承了孟家残余的势力，成为一群野狼群中的鲜肉。　　身为沸腾的中心，重倾总是平平淡淡地练剑，只是很少像以前那样时时刻刻粘着秦苑撒娇了。　　如今秦苑也不需要她撒娇，她就快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需要呼吸和享受了。　　“重倾，我得到的消息很有可能是魔教出手。”　　她迎着月色，躺在屋顶闭着眼睛就好像睡着了。长而如墨的发柔软地垂下，每一分每一寸都让秦苑移不看视线。　　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却突然间意识到了，她想让他陪她在月色下面安静一会儿。　　夜晚宁静的风很凉。　　秦苑第二日早上，已经寻不到重倾了。　　她留信一封，言道赴约去了。　　东方寄给她一封信，言明了身份让她若不想秦苑为难，就独身一人前往魔教总坛。　　魔教总坛在哪里，真的很少有人不知道。它就在最富丽堂皇的都城中央，宛若宫殿的建筑里。　　哪怕夤夜而来，小姑娘依旧皮肤柔软雪嫩，像是被照顾地很好，眼眸如星带月，耀眼又美丽。　　她穿着一身雪白衣服立在下面，就像在为孟家人戴孝。　　东方问：“孟姑娘似乎并不意外，也不恨我？”　　“教主邀我前来，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东方曾经想过，把她直接掳走。然后在屠杀武林盟一家的时候，告诉他们她已经死了，然后让他们交出他的妹妹。　　那个时候，命不久矣的那些人为了打击他，如果重倾真的是他的妹妹一定不会隐瞒。　　他最终没有舍得，并没有问出重倾的身份。可是他也没有怀疑重倾是不是他的妹妹。那双眼睛，和娘亲的眼睛一模一样。　　很久之前，武林高手林立还没有武林盟，东方家和孟家乃是世交。东方重梓十岁那年，全家枉死，妹妹不知所踪。　　他几经周折查到孟家头上，七年后的孟家已经是武林霸主。　　他像个小乞丐一样，在孟家门外徘徊打探，遇到了出门的小重倾。　　她有一双让他想起家的眼睛，哪怕是孟家人。他也向她打听自己的妹妹：“我的妹妹，七年前失踪了。有人说是被孟家收养了。我想找妹妹。”　　她面露不忍说等一等。　　这一等就是三天，他只等来了树下密密麻麻的侍卫。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小女孩。　　很多年里，他都恨着孟家一样恨着这个女孩。直到他看见她失去了记忆的时候，几经试探才知道孟家给她用了忘忧草。　　孟家为什么要给自己家的人用忘忧草，因为那是东方家的遗孤。他打探她的来历，和妹妹同年同月生，生母不详，回到孟家正好是十三年前。　　她还没有死。自己却不得不杀了养育她长大的亲人。　　因为仇恨，因为那是支撑他活下去全部的力量。　　东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让她来找自己。可能只是想见见她，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其实有秦苑为之情根深种，他早可以放心了。　　“我是你和秦苑之间的一个结。”　　重倾知道。　　“看来教主并没有那个瞒天过海的本事。”　　孟家一脉武功高强，为达目的他带去的人必定不少，此事消息无法掩藏，东方重梓迟早成为武林公敌。　　他和秦苑的交好在很多人眼里并不是秘密。所以这也是秦苑名声之上一把冽冽钢刀。　　“我给你一个复仇的资格。”　　他把剑扔到了地上：“我可以不用内力和你打一场。”　　重倾捡起剑，他已经举起刀冲了过来。一挡再挡，重倾的手腕几乎被撞地断掉。　　她始终不还手，他早已定好的局也无从进行。　　他不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可是东方并不是义无道。她也不是秦苑。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总觉得，有些事情像淹没在重重迷雾之下，令人难以窥见真相。　　话本里面令她觉得困惑之事，她很想知道一个答案。　　“你又为什么这样做。”　　他屠杀她的家族，伤及秦苑的情谊，她应该和他不死不休拼一场。　　重倾忽然撤剑，任由他的刀横在了她的脖子上，仅差一丝她就能与世长辞，他却精准地住了手。　　“妹妹。你不应该非要追根究底，抱着疑惑活下去，对你来说才是正确的。”　　东方收了刀，突然笑出了声。　　“我宁可清清楚楚的痛苦，也不要迷迷糊糊的快乐。”　　她顿一顿，叫：“哥哥。”　　这样不肯糊涂的傲气，是母亲教给她的。　　她若不想做个忘恩负义的人，最好对眼前人的身份视而不见。话本里面的重倾视而不见了，于是美满结局快快乐乐。　　“我如果是你，也要竭力解释一番。无论有没有人信，会不会招致江湖围攻，都要对得起信任自己的人。”　　“那你呢？你信我是你哥哥吗？”　　论容貌，东方粗犷帅气和她完全两样。论脾气性格，也都完全不像。　　像不像不重要，是不是才重要。　　重倾回过头，正准备离开。　　东方的声音传来：“妹妹，祝你神仙眷侣，幸福顺遂。”　　她忍了忍，没有哭出声。　　小凤凰被她心境的剧烈摇晃惊醒了，看着她哭得泪流满面，用毛茸茸的翅膀给她擦眼泪，眼泪却越擦越多。　　秦苑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孟家的庄园后面，曾经住过的地方。　　这里她遇见过久别重逢的亲哥哥，认贼作父十多年，还遇到了此生最爱的人。　　秦苑并没有出声打扰她，她却像闻到了秦苑的味道，看着大树说：“秦苑，我问过家人了。他同意我嫁给你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还是得到了亲人的祝福。　　天命所归，得偿所愿。这个世界待她向来是予取予求。　　在他们筹备婚礼的时候，魔教屠戮武林盟的消息传来，有关魔教教主东方的身份也流传开来。　　没有人相信他是为了复仇，大家更乐意相信他是茹毛饮血血腥残暴的大凶人。　　大半个武林联合起来要灭了他，秦苑身为他的友人却始终没有说话。　　重倾知道，他不是不在乎东方，他已经焦灼地心神不宁，只是因为东方屠戮了她的家族，他才控制着自己没有去帮忙。　　她有些为东方难过，但更加感动于他如此爱她。　　婚礼那天，武林围剿魔教的行动开始，秦苑一步不错地行礼，入了洞房缓慢挑了红巾，千娇百媚的重倾抬头望着他，突然抬手抓住了他的手。　　“我们去魔教。”　　他几乎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两个人婚服都没有换，秦苑抱着她就用轻功踏出了婚房。　　红衣像血一样，像晚霞一样，像火烧云一样。　　魔教离这里不远，也许他潜意识也想让东方参加他的婚礼。　　厮杀声和热闹的婚礼现场几乎是截然不同的极端，秦苑牵着重倾踏着满地残肢往大殿走。　　越走周围互相杀戮的人越多，却都没有朝着他们动手。　　于武林，他是剑术第一人未来希望。　　于魔教，他是东方的挚友。　　他们顺利进入了大殿，东方已经身染血色，抬头看见他们穿着红衣笑了：“很美。”　　他想祝福，可一句很美已经是在武林面前所做出最勉力的祝福了。　　没有人会觉得他说的不对，因为一身红衣宛若晚霞的重倾是真的很美。　　连一向白衣冰冷的秦苑身着红妆都抵不过她令人痴迷的美色。　　“如果有来世，我还愿意做哥哥的妹妹。”　　东方哈哈一笑，潺潺流出的血液都快了一些。　　他说：“真可惜，孟寰已经被我千刀万剐了。”　　重倾泪眼朦胧，和手已经攥成拳头的秦苑执手一起看着他走入死亡。　　她轻声说：“我多想结婚那天，哥哥可以为我梳妆。”　　“对不起。”东方看着她，“等你哥哥投胎转世，你再许这个愿望吧。”　　秦苑把她揽在怀里，挡住她哭花了的脸。重倾是这么在意自己容颜的小姑娘，不会想让别人看见她哭成这样。　　她哭得浑身颤抖，东方又已经伤重濒死，没有人上前补刀，都提防他出手伤人。　　无烟山庄庄主婚礼当日，魔教教主伤逝。围攻者无一人身亡，武林自此大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