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焘来到深巷客栈的时候,牛姓妇人大吃一惊,都说顾县令已经病入膏肓了,现在看来却是有些健步如飞,容光焕发的感觉,哪里像是个有病在身的人。
牛姓妇人和顾县令也算是熟人,早在洛都的时候,便是相识,父亲还曾经邀请过这一位当时已经颇负盛名的顾文焘来店里吃过一次酒,后来,妇人和顾文焘也是先后脚来到了宁城,也算是落难之交,只是顾文焘终究还是当官,而妇人只是经营着半死不活的客栈,所以交流不是很多。
当然,妇人对顾文焘还是很尊重,这官越当越小,并不是顾文焘能力不济,不过是不甘于同流合污而已。
她跟顾文焘说了陈乐的情况,那顾文焘听完却是长舒了口气说,那盼芳姑娘,接下来的日子,陈乐就多烦你照顾了。
已经有些年头没人喊过自己名字了,妇人委实有些别扭,抬眼看着阁楼上,灯烛早就熄灭了,只有心事重重的自己还未曾入眠,便道:“这陈乐遭这祸事,也是折腾了好几日了,现在情况好转了,您也不用太担心,等到明日,陈乐清醒了些,您再过来也是可以的。”
顾文焘确实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会吵醒他的,就上去看看,最多就是悄没声的坐一会。”
牛盼芳觉得今天的顾文焘有些奇怪,但具体哪里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只是顾县令有些坚持,妇人也没再坚持。
顾文焘轻手轻脚的走到了二楼,推开陈乐的房门,夜间只有屡屡星光从斜对面的窗户外洒落进来,屋子里有股子极浓的药味,陈乐睡的挺沉的,顾文焘走了过去,给陈乐将棉被再整理了一下,盖得再严实一些,然后便坐在陈乐的对面,轻声的说道:“小阿福啊,一转眼,你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只是我却没有好好的跟你说过话,更没有好好的教过你做人的道理,对于你母亲,我很愧疚,最幸运的是,你没有学坏。”
想到当时那个善良美丽的女人,顾文焘喃喃的说道:“其实,那时候你母亲是想让我给你当先生的,让我教你读书,但我没有,自然不是我吝啬,而是我觉得我自己都没有读好书,读过的文章,有用的太少,懂得的道理,又能讲给谁听,有时候我却觉得读书人活的太憋屈了,有时候还不如当个什么都不想的武夫,当然,这也是我想着为你争取的,都说秀才遇到兵,就没甚可讲理了,所以我希望你啊,也不要太讲理,便是意气用事,也能让自己畅快一些啊。”
“你和严欢,还有吕大壮,都是在我眼皮底下长大的孩子,只说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以后你们三个会有怎样的风云际遇,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以后肯定会比现在好,因为你们都会长大,运气好点,应该会成为江湖或者庙堂当中赫赫有名的人物,说的远些,这天下,也是时候该乱上一乱了,大洛天下有过三断,但总体来说,都是姓高的坐在那个位置上,现如今,无论是西楚的严氏,还是北燕的慕容,亦或者现大宁的周氏,都不过是一方之主,现在的慕容一族,走的路子多是南辕北辙,大宁的周氏,阴盛阳衰,难再出一个女帝,按理说来,还是被打的稀巴烂的西楚最有骨气和希望,你可别小瞧了那稀巴烂的西楚,贾昂缝缝补补的本事可不比当朝邦相萧仲差,甚至有过之无不及,这大洛残存的网罗还真的有点用处,至于你吗,虽然这件事情贾夫子做的不情愿,但他应该会想着将你绑在复楚的大旗之上,在我看来,贾夫子是个最实在的读书人,若是你日后攀的高了,许是他会八抬大轿来请你,但若是你他日不济,他也绝对不会对你再有同情,更别想什么雪中送炭的事情,这样也好,简简单单,清清楚楚,至于严欢吗,说不准他日真的成为天下共主也未可知,虽然能和他相争的,至少有三四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但若是他能登位的话,对你应该是最好的,这么粗的大腿,值得抱上一抱。”
看着熟睡之中的陈乐,顾县令微微叹息说道:“当然,按我说来,当个凡俗人也挺好的,若是你真的能听到这些话语,肯定会觉得怎么大半夜来跟你说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但若是细细理清的话,怕是这里面的因果啊,你早就沾染上了,怕是躲也难躲的掉,其实我这不是我最想跟你说的事情,只是有些事情,便是我做梦说梦话,也是不能跟你说起的,说来,都是我们亏欠了你们母子,有时候最讲道理的读书人,却最狠心,因为读书人总是能用道理先说服了自己,便就觉得不会亏欠他人了。”
说完这一切的顾文焘脸色却变得枯黄下来,但是眼神却是极其痛快的,读书人本就要畅所欲言,只是每次顾文焘想讲的时候,总是会有一只大手捂着自己的嘴,让自己憋得难受。
还有就是那条条框框的规矩套在身上。126126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