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岚氲睡觉怕光,早上阳光从窗帘缝隙里照到她脸上,她就醒了。宿醉导致的头痛混沌还没过去,全身肌肉骨骼更是酸痛支离,她闭眼把头扭到一边避开那线强光。 意识尚未清醒,直觉却已经先行做出判断:她的卧室虽然朝向东南,但床头靠着南墙,即使窗帘没拉好也不会发生早上睡觉被太阳晒到脸的情况,她入住时特意挑选过的。 等眼睛渐渐适应了,她慢慢睁开眼,透过窗帘那一线白纱,隐约可见外头蔚蓝的海景和海鸥掠过的影子。四下略一环顾,窗帘、墙壁、衣柜,都是熟悉的图案款式。 确实是曙风屿的员工公寓没错。 她以为应该在某家市区的酒店。看来昨天真的是醉糊涂了,居然把人带回公寓来,希望没被熟人撞见。 接着她发觉,似乎有一些不对劲。 她习惯用光滑的高支棉床品,触感硬挺细腻,但此刻包裹着身体的床品略有些不平滑,沙沙地蹭着未着寸缕的肌肤,似乎是亚麻质地;房间里的摆设、方位、光线的角度,也与她记忆中的不尽一致,仿佛空间错乱了,让她不禁怀疑自己的大脑是不是尚未恢复运转。 她坐起身来拥着被子想了几分钟,确定自己没判断错:这个房间和她的卧室左右相反。 仔细观察,室内的布置也不尽相同。床尾窗边摆着一张扶手椅,上面扔了几件散乱的衣物,好像是她的,衣服上趴着一只小猴子毛绒玩偶;扶手椅旁的小书架被踢翻了,书籍散落在地;她习惯放书的床头板上则摆着台灯和闹钟,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撕破的小纸盒,里面的东西……用光了。 一晚上消耗了过去几乎一年的额度。 然后她想起了一些……昨天夜里的细节。 “你长得很像一个我认识的人……你这样,我会把你当成他的……” 他全程戴着面具,但是有那么一瞬间,她情难自已地伸出手去,不小心把他的面具抓歪了,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她只迷离地看到一眼,立刻被他翻过去,换到背后。 她以为那一眼只是自己脑海里产生的错觉。 何岚氲叹了口气,扶着额头,感觉脑袋更痛了。 很显然,这里并不是什么左右错乱的镜像空间,而是与她的卧室格局对称的隔壁公寓。 408,岳凌霆的房间。 门外有走动的脚步声,他还在屋里,没有离开。 那家店的宣传语一点都不准,什么遇见你想见的人,分明是遇见不想见的才对。 她起身下床,两腿酸软险些把自己绊了个趔趄。扶手椅上确实是她的衣服,晾了一晚上已经干透,但扣子和拉链都扯坏了,没法再穿。长裤还是去机场穿的那条,昨天没换,她忽然想起一点细节,伸手掏了一下裤兜,里面的东西……好像也凑合用掉了。 除此之外只有一条浴巾可以蔽体。她思考了一下裹着浴巾从窗户里翻回自己房间的可能性,决定还是从大门出去。 浴巾是半湿的,散发出捂了一夜的潮闷气息,裹在身上很不舒服。她打开床边的衣柜,柜子里挂着他的T恤衬衫。看得出来他非常喜欢亚麻,除了正装,日常衣物多半都是这个料子。昨天他穿的好像就是一件亚麻衬衫,靠在他肩上时,有一点扎。 那时候居然没反应过来,他不是店里的服务生。 她挑了一件最长的衬衫,套上后一直盖到膝上位置,该遮的基本都能遮住了。袖子太长,她把它们卷到手肘处。 卷袖子的时候才发现,手臂内侧细嫩的肌肤上印着一长串青紫的吻痕,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出来的。卧室里没有镜子,其他地方想必也有。 她只好又把袖子放了下来,想好说辞,然后打开房门。 迎面而来一股咖啡的香气,伴随着滋滋的煎烤食物声。岳凌霆穿得很居家,身前系了一条围裙,正在开放式厨房里做早餐,袅袅的热气从他面前升腾起来,吸入油烟机的风口里。 这画面令她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油烟机轰鸣作响,盖住了细微的开门声,但他还是立刻觉察到了,回过头来露出温柔的笑意:“你醒了?快去洗漱,正好吃早餐。” 好像他们不是昨夜阴差阳错一时荒唐,而是早就相伴过无数个日夜、彼此无比熟稔的爱侣。 岳凌霆关掉油烟机,把咖啡和早餐端到吧台上,发现她还板着脸站在卧室门口没动,漆黑的长发凌乱披在肩上。他解开围裙擦干净手走过去,拨开一缕散在面前的发丝:“怎么不动?”他的手就势抚向她鬓边,低头想要吻她。 何岚氲往后缩了一下,偏头避开。 只一个微小的动作,气氛便完全不同了。那只落空的手微微一僵,转而扶在旁边的门框上,把她圈在一方狭小的空间里。 “你冒充店里的服务生。”她抬起头与他对视,语气冷硬地陈述道。不是质问,也没有愤怒意气,只是陈述,但比愤怒质问更不容转圜。 岳凌霆歪过头看着她:“你醉成那样进了那种店,他们又不许男士入内,我不冒充店里的人,怎么把你带出来?” “那我还应该谢谢你了?” “不客气,”他居然还有脸笑,凑近她说,“只要你满意。” 何岚氲想往后与他拉开距离,但背后就是关闭的房门,无处可退。以前好像没觉得,直视他的眼睛竟然如此费力,是那里面忽然多了很多东西,还是她一直忽视了,今天才突然发现? 她把脸转向侧面:“以往……碰到这种事,你都是怎么处理的?” 他当真仔细想了想,说:“负责。” 这个回答当然很可笑:“负责到现在还是单身?” “我也不想啊,”他无辜地说,“谁叫每次我都是被睡完就丢的那个。” 何岚氲被他噎着了。说得好像她现在的行径就是个拔X无情的大渣渣,虽然……她确实是打算这么干的。 她只能硬着头皮抓住一点点对自己有利的条件说事:“我以为你是店里的服务人员,如果不是你故意冒充,我也不会认错。”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他用拇指抹了一下嘴唇,唇上一抹新鲜的伤口,色泽艳红,大概是……她昨天晚上的罪证之一,“就当是陌生的服务人员,给一笔钱打发走吗?” 何岚氲无言以对。他又贴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我很贵的,一般人可睡不起。” 这话题进行不下去了。她被逼到了墙角,气势全无。 熟悉的电话铃声适时地在玄关处响起。何岚氲挣了一下,说:“我的电话。” 岳凌霆终于往后退了一步,抬起手来让路。她如蒙大赦地跑过去,从丢在玄关柜上的包包里翻出手机——电话是母亲打来的。 她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母亲焦急的声音:“岚氲,我听说辽远昨天回来了,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呀?你为什么没跟他一起回来?他还跟亲家说你们暂时不打算结婚了?出什么事情了,不要吓我……” “没有,你别瞎猜。”她连忙安抚道,“他们有个项目要出国交流,特别重要,好多人一辈子都赶不上一次那种,估计要忙上个一年半载没空回家,所以把婚礼往后推一推。他怕我不高兴,还特地先过来看我,在这边玩了几天,昨天刚从我这儿飞回去的……” 好声好气劝了一通,勉为其难地把母亲哄住。末了要挂电话,敏感多疑的母亲又问:“你嗓子怎么有点哑,是不是着凉感冒了?” 何岚氲先前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被她提醒才觉得嗓子确实干哑不适,原因自不必说。她摸着咽喉搪塞道:“没事,昨天……做讲座,话说得多了点。” 母亲关心道:“你不是在实验室上班吗,还要做讲座的?是不是向老板汇报呀?” 她扫了一眼起居室那头一直盯着她的“老板”,含糊地“嗯”了一声。 “那你今天少说话,好好休息,别去加班了。不行就吃点润喉糖,要不再买点梨……” 听筒里传来滴滴的警告声,她拿开一看,电量告急。“妈,我手机快没电了,回头再跟你聊。” 母亲马上问:“你不是每天晚上都充电的吗,大早上怎么就没电了。你昨晚没回家呀?” 何岚氲快要抓狂了:“我天天都在这小破岛上,不回家能睡哪儿?插座没插好,一晚上都没充上电,我这就去充。” 她挂上电话,把没电的手机丢回手提包里。母亲生性敏感,又正值更年期,如果她真的起了疑心要追究,根本瞒不了多久。 现在还掺和进来一个岳凌霆,事情变得更复杂更糟糕了。失恋醉酒放纵干什么不好,为什么昏了头做出这种事情来?他比十个夜店人员组团加起来还要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