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墨云坐镇皇城之中书省,以主掌全局。当齐王和杨赞等人匆匆赶到之时,他们只见一个三十四五模样的魏国文官,身穿五品袍服,正向齐墨云禀报:“城中稍安,只是百姓见着魏国甲士,便惊骇奔走。此外又有乱军之漏网者,匿于暗处,乔装改扮,浑水摸鱼,又试图混出城外。府衙人手奇缺,凡此种种弊情,实难应对周全。”
魏国的官员,向南楚的大将奏事,瞧来总让人觉得有几分古怪,几分滑稽。
然而众人此时无心发笑,因为那文官毫不迟疑,继续说道:“为今之计,下官以为,张经略所部兵马,不宜入城。非但张经略之兵只可驻于城外,便是独虎都尉、梁都尉之兵,也是速速移出城外为好。不然,城中生计,总是难以恢复。”
杨赞闻言,眼睛一亮,这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
张天武一听此语,却登时按捺不住:“你是何人,身为大燕文官,却说出这样的话?此乃我大燕之国都,却不许自家兵马入城,你是拿这东都大城做献礼,欲投效南楚么?”
“下官张康年,原为御史台之侍御史。”那文官挺直身体,转身面对着张天武,神色不卑不亢,“如今忝为检校东都府尹。城中大小诸事,都是下官职责所在。朝廷兵马良莠不齐,百姓惊惶怨恨,下官有此提议,为的是城中人心安定。”
张天武冷哼一声,又瞟一眼端坐不动的齐墨云:“天子出京,京中也无丞相,倒不知张御史这府尹官儿,又是何人所授?名不正,言不顺,你又有这样的主张,想必心中,也已经不将自己,视做大魏的臣子了罢?”
“天子出京,”张康年嗤笑一声,“他就这么抛下了城中近百万子民,他还有当自己是大魏的天子么?某等修行本领,入仕做官,为的是天下万民,不是一昏昧独夫。”
张天武大怒:“你放肆!”
若不是碍于齐墨云在此,他会毫不犹豫将这不过观海境界的文官,一拳打成肉酱。
张康年面对他眼神之中的怒火,全无惧色:“下官这府尹,乃是也利将军、乌里侍郎等,一道推举。如今某既为都城主政之人,所思所行,自然只为城中百姓着想。”
侍立在齐墨云身旁的也利突尴尬点头,确认此事。
“好,这才是士大夫风骨。”杨赞拊掌点头,“张府尹慷慨任事,不惧艰难,杨某佩服。不知可有用得着咱们之处?”
任轻羽低声告诉张康年:“此是南楚杨赞杨相国。”
“原来是杨相,”张康年不卑不亢,拱手说道,“如今最为难之处,便是府衙人手不足,文吏、衙役,都缺得厉害。”
“某来替你想法子。”杨赞也不含糊,“跟随杨某赶来东都的,还有几位参军,典书,某这就传他们过来。”
“既如此,”张康年做事火急,向齐墨云拱手,“下官先回府衙去也,那里片刻离不得,就这说话的工夫,必定又有许多事了。”
“你去罢。”一直默不作声的齐墨云,这时才起身说道:“本座随张经略一道出城,去瞧瞧诸位将士。然后,张经略所部,往巩阳驻屯,以为国都东面藩屏。”
他然后扫一眼齐王,齐王心下不甘,却也只能恭敬抱拳:“小王见过都帅大人。”
张天武只是冷笑:“齐大人这就当自己是东都之主了?”
“张兄,大敌当前,危亡之际,”齐墨云心平气和,“咱们这些纷争,都可以往后再论。”
“当日齐大哥往赴西垒州,帮着杀溃虏寇,可没有在意过西疆乃是魏国之土。”任轻羽声音轻柔,却十分有力。
恰好行至门口的卫寒霜也听见了这番话,神色有些复杂。
“若非齐都帅抢先赶来,本官家小,也难以保全,这是都帅的恩德,本官铭记。”张天武盯了齐墨云半晌,才慢慢说道:“要守东都,先守荣阳。这巩阳县城,离东都还是太近了。”
“不妨,”齐墨云摆手,“西魏薛将军所部,还有我南楚近两万精锐,不日即到。本座会吩咐他们,入据荣阳。”
“他们都是客军,自然还是该由本官去打头阵。”张天武抱拳,“我去荣阳!”
他转身欲出,瞧见了立在门口的卫寒霜。
卫寒霜一袭白衫,楚楚动人,说出的话却斩钉截铁:“张经略,小女子愿与你一道,赶去荣阳,多杀几个蛮贼。”
“好,”张天武点头,“有卫姑娘相助,本官就更有把握了。”
到底是天元宗师,百战名将,他身上又显示出了一往无前的气概。
齐墨云、任轻羽彼此对视,两人都明白对方的心思,眼中流露惋惜遗憾之色。
大燕的确有不少英雄豪杰,只可惜皇帝太过不堪,以至国家沦落到如今局面。
张、卫二人联袂而去,齐墨云便嘱咐齐王楚云骐,替他坐镇中书省,正在说话之际,邹寻海进来奏事,齐墨云便摆手说道:“民政之事,本座往后不再理会,你报与齐王殿下知晓便可。”
邹寻海不敢迟疑,躬身说道:“是,卑职晓得了。”
任轻羽好奇注视着这个相貌俊美,却气度萎靡的年轻官员,她知道此人原本是西魏人氏,少年扬名,才华出众,后来却投效了燕国,被西魏诸人视为叛贼。
如今大燕覆亡之际,他却留在了东都,倒是出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