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太阳往上爬了半杆子,林桑青已经梳洗打扮完毕,坐在掉漆的桌子前用早膳了。 她今儿个没打算出门,是以穿得十分简单,乱糟糟的头发梳顺了,用根镀金的簪子别住,连披帛都没配,只着身暗红色的宫装,脚蹬舒适的平底鞋子,端的是素面朝天。 枫栎端来盆杂粮粥,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意,一壁盛粥,一壁缓缓道:“娘娘,皇上有半个月未踏足后宫了,他连淑妃娘娘那里都没去,直接来了咱们繁光宫,您不晓得外头那些嫔妃娘娘有多眼红。”盛碗粥给林桑青,继续道:“您方才应该想法子留皇上一留,让他在繁光宫用早膳的,这样才可见皇上重视您。” 掰块饼子泡在粥里,林桑青皱眉道:“可别折磨我了,他在这儿用膳,我处处都得守着规矩,饼子不能泡、喝汤的时候不能发出声音,就连小菜也得等他夹完后我才可以夹。还是自己一个人吃饭自由,无拘无束的,多好。” 叠手站在桌子旁边,枫栎无奈笑道:“可迟早会有这么一日的,娘娘,您得学会适应。” “哧溜”吸一口杂粮粥,林桑青把这句话当做耳旁风来听,咬口饼子,她问枫栎,“对了,早上皇上等了我多久?” “回娘娘,皇上刚到繁光宫您便醒了,不曾等待许久。”枫栎恭敬道。 “啊?”林桑青惊讶道:“他刚到我就醒了?没等很久吗?” “是的娘娘。” 愤愤不平地咽下饼子,林桑青咬牙切齿道:“小人。” 她便说嘛,当今圣上看上去压根不像会耐着性子等人的主儿,何况,她并不是他心尖尖的宠妃,他没必要耐着性子等她。 听到她骂皇帝小人,枫栎忙谨慎地扫一眼四周,将指头抵在嘴唇下,疾声唤她,“娘娘!” 林桑青立马反应过来,咬口饼子,咳嗽道:“咳咳咳,我说自己呢,说自己呢。”拿饼子的那只手上伤痕犹在,梨奈昨天才帮她上过药,已经有愈合的迹象了。她骤然想起,箫白泽问她可否喂他吃过什么东西时,她忘了告诉他,她那根流血的指头曾不经意间插入药中,也就是说,她喂他喝了她的血。 不过,幸好没说,箫白泽这人不好琢磨,万一他有洁癖,晓得她喂他喝人血,肯定会生气的。 天子一怒,四海皆震,不说也是一桩好事。 她在宫中闲坐了一整日,不会刺绣,又没甚可打趣的玩物,只能拿玉轮滚着玩儿。想到有可能这样孤独终老,寂寥度过此生,心下还是有些难过的。 她很想去死,但还没到必须去死的地步,只能想着活一日算一日吧,未来是怎样的,她无心去幻想。 夜幕在悄无声息中降临,她眼睁睁看着最后一丝亮光消失在天幕西边,起身伸个懒腰,准备去洗漱睡下。 随侍在殿门边的宫女八成以为她还坐在窗边,压低声音,窃窃议论道:“你们听说了吗,皇上晌午赏了淑妃娘娘一件锦绣孔雀袍,据说可好看了,穿上真如孔雀仙子临凡。淑妃娘娘命真好,爹是当朝丞相,太后又是亲姑姑,皇上也这样宠爱她……哎,”她捅捅身边的宫女,“你说皇上会不会封她做皇后啊?” “当然有可能。”另一位宫女把声音压得极低,简直同蚊子哼哼差不多,低低道:“我看咱们娘娘是没指望了,她整日只晓得发呆,一点儿上进心都没有。咱们皇上本就是冷情的人儿,对每位娘娘都若即若离,似宠似不宠,她若不想想办法,在皇上面前占据一席之地,只怕将来的路会很难走。” 前一个操心道:“但皇上对咱们娘娘似乎有点儿意思,只看娘娘懂不懂把握机会,顺流而上。” 后一个摇摇头,“我看,悬。” 准备出来唤人打水的林桑青将她们的对话一字不漏的听了去。 她正犹豫着还该不该唤她们去打水,门边突然传来梨奈故作凶狠的声音,“活都干完了吗,在这儿嚼什么舌根子,小心娘娘听到了,罚你们俸禄,打你们板子。” 梨奈有张娃娃脸,看上去年纪比实际要小,她发火的时候并不吓人,但由于她是林桑青的陪嫁丫头,繁光宫的宫女难免要畏惧她几分。闲聊的宫女慌张恳求她,“梨奈姐姐……我们,我们错了,求你别将此事告诉昭仪娘娘,我们保证下次再也不乱嚼舌根了!” 梨奈不依不饶,“不行,我偏要告诉娘娘,非得让你们长长记性不成!” 恳求之声此起彼伏,林桑青等了会儿,待宫女们的恳求声弱下来,才越过屏风,笑语吟吟地招手唤梨奈,“梨奈梨奈,你动什么气呀,我想装着没听到都不行。” 闲聊的宫女们更慌张了。 梨奈气哼哼走近她,掐着腰道:“娘娘,她们太不像话了,居然在背地里说您没有上进心。” 林桑青心想,她们说的是实话,她的确没有上进心,纯属混吃等死之辈。 但,虽然宫女们说的是实话,她还是晾了她们一会儿,等到她们怕得快要哭出来,才深深笑道:“下去吧,各忙各的,今晚无需来前殿伺候本宫了。” 宫女们面面相觑,不晓得她缘何这么轻易放过她们,踟蹰稍许,纷纷跪安退去了。 梨奈搀扶着她的胳膊往内殿走,脸上写满不悦,像个老妈子一样喋喋不休,“小姐,临入宫前夫人交代过您,待奴才不能太坏,也不能太好,得恩威并施才能震住她们。您方才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好声她们训斥一番,让她们心里留下惧怕的影子,不能如此轻而易举的饶恕过去。” 越过屏风,走到装饰简陋的内室,林桑青轻笑道:“她们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左不过在替我琢磨出路,得饶人处且饶人,下次她们若再这样,我定然会训斥的。” 人活一世,总有不明智的时候,这次她先不惩罚她们,下次再看乱嚼舌根的都有谁,便能分出谁孺子可教、谁烂泥扶不上墙了。 “算了算了,不与她们计较。”梨奈扶着她坐在梳妆台前,替她拔下头上的镀金簪子,面带笑容道:“对了小姐,过两日老爷和夫人便要入宫来看您了,届时公子也会从塞北返回城中,您可想好赏赐他们什么东西了吗?” 林桑青在出神想别的事情,没仔细听她说什么,口上敷衍道:“啊。”渐渐回过神,她猛地从板凳上弹起来,“啊!” 什么情况,怎、怎么侍郎君一家突然要进宫来看她? 梨奈一脸无辜道:“怎么了小姐,奴婢前几日说过这件事,您没有听到吗?”拿起梨木梳子,轻手轻脚地替她梳顺头发,憧憬道:“中秋节眼看着要来了,作为后宫妃嫔,每年中秋及元旦可以同家人相聚。您刚进宫,老爷和夫人放心不下,定要来看看您过得好不好,届时公子也会进宫。我有半年没见过公子了呢。” 晚风吹得窗户纸“哗哗”作响,林桑青缓缓坐回板凳上,整个人呆呆的。 那么……见到侍郎君一家时,她要不要告诉他们,她并不是真的林桑青? 无人会相信的吧,他们只会以为她被宫廷的压力逼疯了,胡说些混话,绝不可能相信世间真有借尸还魂之事。 若不是亲身经历,她也不会相信,只以为借尸还魂是折子戏里的荒唐事。 她若贸然说出类似于她不是林桑青的话,侍郎君一家人定会忧心忡忡,逐渐开始担忧她的身心健康。这堵宫墙太过厚重,再忧心、再焦急,他们也不能时时来探望她,只会没来由的增添负担。 罢了,林桑青婉转叹气,暂时还是不提吧。